每天会见不少官员和人民,但非我所熟识之人。
白天和道礽执政开会,晚上和他彻夜缠绵,生活中忙碌却有意义,然而每当闲暇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惆怅压在心头,说不清是什麽原因,然而继续为日子忙碌,那些零碎又被弃置一旁。
偶尔偷闲时会到水帘洞待着,独自一人,或是和道礽一起,翻翻书,或是享受宁静的片刻,不过道礽在的时候,通常成堆的书只是原封不动的摆在案上。
日子就这麽过下去,也没什麽不好。只要我忽略那微小的不对劲,一切美好我都可以欣然接受。
但是,挥之不去。在我得到什麽的同时,也狠狠失去了什麽。
坐在道礽身旁,底下是一干群众,皆是高官大臣。曜国女性拥有参政的权力,但我对於政事力不从心,也培养不出兴趣,始终只是端庄的坐在一旁,彷佛置身事外。
我从不过问战事,最新情势都是由道礽告诉我,不过报喜不报忧,但我知道这场战役是顺利的,再过半个月,就能顺利进攻首都。
起初,我出现在会议时,谈到战况,官员们个个微婉忍隐,而在谈论之中,我始终不出声,就算是热闹都城成了废墟,抑或是灾民流亡、烧杀掳掠等情况惨不忍赌,我依旧面带笑容,不发一语。久而久之,官员们开始大肆批评、欢呼咒骂,全然忘却我是姜国人的事实。
战事如火如荼地展开,姜国积弱不振许久,若非亚尔国和曜国两国间相互抗衡,姜国早已灭亡。攻打姜国只是迟早的事,但明目张瞻的进攻,恐会引起亚尔国骚动。
事情不能就此发展下去,如果亚尔趁机和蒙定连手攻打曜国,那不仅姜国没攻下,就连自身也难保。
会议结束後,道礽和我走在花园里散步,自从回来之後,我发现皇宫里的九重葛开得更盛了,五颜六色的散布着。有一次我正好提到,道礽告诉我他已经宣布让九重葛成为曜国国花。
我很怀疑这种路边野花有谁会希罕,但出乎我预料的是,前几次出巡时,百姓人人手捧着九重葛,待车队经过时,洒向马车,他们似乎对此十分愉税和骄傲,我不得不佩服道礽。
姜国节节败退,为此我该感到高兴才是,但事情进展得愈是顺利,我内心就愈是惶恐,彷佛有双手藏在暗处,随时等着将道礽一网打尽。
「道礽。」他回头,「你可不可以,别再攻打姜国了?」
道礽温和一笑,「傻宛儿,姜国都要入手了,岂有任入掌的大鱼溜走的理由?」
我捉住他衣袖,急了,「可是亚尔……」
顷刻间,道礽停下脚步,双目瞪视地面,我不解的问:「你怎麽了?」
他快速的转头,眼神很奇怪,不太自然,「没事。」
很快的我就把方才的疑感抛到脑後,「那个,姜国战事……」
道礽以食指抵住我的嘴唇,随即他动作轻柔的将我抱起,「有什麽话,回床上说吧。」
於是他步伐迅速的迈步回寝殿,而我所关切的事因而轻易忘却了。
*
直到那刻,我才明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风平浪静,而我眼中所能看见的,完全是道礽为我造的温室,他让我好好待在他设的羽翼之下,什麽也不必担心,只让我看见事物美好光明的那一面,但是危机已经潜藏许久,最终如火花般的爆裂,迸射出眩目的光亮,将所有不堪入目的疮疤在我眼前一一展现。
我看着他在我眼前倒下,他还是如同先前的他──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只是当时他无法继续佯装,额上渗了不少汗珠,我以袖口替他擦拭,一旁太医手足无措,我抱持着一丝希望,派人到宫外寻找陈大夫,这才知道最近陈大夫被道礽特令留在宫里,他一听到风声就十万火急的赶来,我遣退了侍女,他这才娓媚向我解释他留守在宫里的原因。
「皇上抱病已久,能拖到今日已非常人能及。」他踌躇一会,继道:「皇上这病是自从娘娘离开皇宫时病发的,随着时日推移,病情明显恶化,不知娘娘可有发现,皇上的症状,和娘娘极为类似。」
我扶着床柱才没有倒下。
「为什麽……为什麽?」我望着躺在榻上的身影,眼眶模糊了,遮住视线,耳边只有陈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皇上先前曾询问老夫是否有能够解救娘娘的药方,解药老夫是没有,但是有办法能救娘娘的,那便是让自己身重相同的毒,在一个时辰之内取出体内的鲜血,让重毒已久的人喝下,以毒攻毒,若是成功了,体内的毒素就会消退;若是失败了,病情会加剧恶化。」
「为什麽!」我发狂似地尖叫,捉着陈大夫的衣领,使力摇晃他枯瘦的身躯。「为什麽要告诉他这个办法?为什麽要让他做这件事?你知不知道他是一国之君,是曜国的皇帝?如果他死了,曜国怎麽办?百姓怎麽办?官员怎麽办?我又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
我跌坐在地,眼神空洞而茫然,陈大夫只是平静的看着我,早已预料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串串泪珠滚落,有什麽渐渐从我体内流失,我想那也许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爱情。
激动时,颈上的坠子晃出衣领,我一时间平静了,缓缓转头看向床榻,想起了一些事情。
"水帘洞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藏书,是历任帝王积存至今,我先前和你说会替你找到解药,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架上随意抽了一本,「这里大多数是医书,我相信这里绝对有解药配方。"
"道礽将书放回架上。「我的目的只是要告诉你,有这麽一处地方,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他扯下才戴上不久的坠饰,我见过的,就在重逢那时,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坠饰也垂落胸前。「无论如何,都戴着它。」为我挂上坠饰的同时,他这麽说。"
你想告诉我的,是吗?只是你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所以用这样不言而喻的方式,要我替你寻找解药,是吗?
我冲出房门,一路上往水廉洞赶去,途中撞到了不少人,我无暇顾及,但其中一人拉住了我,我恼着,大喝要对方放手。
「宛儿,是我。」司海蹙眉,「主子出事了?」
我点点头,拉着他跑,「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努力抑制泪水溢出眼眶。「你知道他为我牺牲生命,对不对?」
「是的。」司海说,「我无法阻止这件事发生,很抱歉。」
我们在瀑布前停下,司海的神情告诉我,他没来过这个地方。我掏出坠饰,匆忙解释:「这里面有许多藏书,我想会有关於这破毒的医书。」
门开了,我毫不犹豫抄起一本书,若不是医书就扔在一旁。「司海,快来帮我,先把医书挑出来,再从医书里找会省时些。」
於是我和司海将医书分门别类的放置桌上,花了一点时间,在这途中我又急又慌,乱了手脚,司海要我镇定下来,我稳稳心神,勉强振作,分类的工作才进行顺利。
水帘洞看不见外面的景色,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和司海没日没夜的翻找医书,我仔细的阅读每一段文字,遇到艰深难懂处则询问司海,深怕错过拯救道礽的一线机会,但在阅读的同时,内心饱受煎熬,仔细阅读的时间必定会比平常要花上更多,而也许命在旦夕的道礽会就此离我而去。
我试着不去想那些令我心碎的事实,专注的找寻资料。司海偶尔会到石室外探听消息,陈大夫留守在寝殿,我让司海带话,放出消息,告诉众人皇帝身体微恙,皇后留守寝殿照顾。
司海带了食物回来,他放置一旁,我只吃了几口就没再动过,食物几乎完好无缺。
「你应该要休息,宛儿。」司海拍拍我僵硬的肩膀,我脖子酸疼不已,吃力的转头,此时他在我穴上一点,我双目不自觉的阖上。
「司海,你……」我一直靠着意志挣着,但现在倦意战胜了,在我说出完整句子之前,我已经进入梦乡。
我看见道礽,看见他渺茫的伫立於烟雾之中,要随之烟消雾散。
没了,之後就只剩下无止无尽的惶恐和黑暗。
再醒来时,司海坐在我对面,我挣起昏沉的脑袋离开桌面,司海叹息,说我只睡了半个时辰。
「睡得不好。」我揉着太阳穴,这时就很希望这时代能有凉爽的喉片能让我醒神。
继续未完的工作,翻翻找找,甚至连发泄负面情绪的时间都没有,做任何事都在极其紧张和忙碌的状态下完成,我不愿意过问外面的情况,只希望一切都不要改变,如同我出洞之前,他还活着,我只央求这样微小的请求,上苍可会应允我?
我打了几次哈欠,最後摊在桌上,司海翻着书页,专心而没注意我。
不甘情愿的又睡着了,但不同於上次,这次我没有见到他,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