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地套上鞋子,我缓缓下床,在梳妆台前凝望镜中的自己,仔细地看着,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已经好几个月了,茫茫然然的度过这些日子,每天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试着回想起些什麽,但终究是徒劳无功。镜中的自己,似乎是熟悉的,又似乎是陌生的。
一想,头就痛了起来,回忆好像不愿意被我想起来似的,但我不甘心,无时无刻都渴望记忆的苏醒。我想知道自己是谁,属於什麽地方。
我环顾四周,除了床榻外,有张小几及矮凳,床旁有扇窗户,从这里可易看见屋外的一片竹林,竹林後是片密林,我不曾去过。这几个月以来我都不曾离开这座宅子,说它是座宅子还真有些夸大,不过就是有两间厢房,外头自己中了些花草便是庭院,三餐就靠打猎或摘果子维生。这宅子小,东西也缺乏,但住人勉强还行,只是得到河边挑水,自己生火煮水,生活中大小事都得自己动手。这宅子虽小,但也取了名字,便叫作安然居。
黄昏夕照,屋内一片金黄,他走进屋,褐色而透明的眸子带着笑意,穿着是再平凡不过的粗布短衫,手里提了只鸡,那只鸡乖乖的,居然没做任何挣扎。
「宛儿,喜不喜欢吃烤鸡?」
宛儿便是他给我的名字。自从我跌落山谷被救下後,恩人就是这麽照料我的起居,也不曾听他有半句怨言。
我什麽也不会,不会洗衣、不会煮饭、不会帮忙做任何事,当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无用之人时,我深深怀疑自己是被人从山崖上丢下来的。
有次恩人打算种植植物在小院子里,我便自告奋勇跑去帮忙。
「这是什麽花?」见恩人抱着一堆花草,先放置一旁,便动手挖土,用扁木头板挖了坑,再将根埋入土壤。
「九重葛。」他说,顺道拍拍手上的泥污。「以後每天都要替它浇水,才能长得茁壮。」
「宛儿这就去!」开心的装了一桶子的水,把每株都浇了一遍,拿了水桶就直接往九重葛头上倒下去,倒了之後马上就後悔了,那排排站的植物彷佛被大雨冲刷过似地狼狈。「好像浇太多了。」我抬头看向恩人。
「这水,得浇在土壤上才行,否则它是喝不到水的。」恩人在看了被残虐的九重葛之後如此说道。
我恍然大悟。「宛儿知道不能直接浇在花上,但是没浇过......」我皱了皱眉,「宛儿想必是没浇过的。」
也有次跟着恩人到河边洗衣,我洗我的,他洗他的,我正搓揉得卖力,却听恩人叫道:「衣服漂走了!你别动,我去捡。」
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衣服早飘到对岸去了,甚至顺着水流愈漂愈远。
恩人徒步涉水,水不是很湍急,他没几下就捞到衣服了,将衣服扭乾後,放回岸边,他不放心地交代:「别再让它漂走了。」
几次经验之後,恩人就不太让我做事了。
回过神,恩人已经在屋外烤起鸡了,依稀能闻到香味。我走出屋外一看,恩人用几根竹棍子将鸡架在上头,不时转动烤鸡,香气四溢,我肚子都饿了。
我找块石头当作椅子,以手支颐,望着转动的烤鸡口水直流。
「知道你饿了,吃吧。」恩人撕块鸡腿肉,凑到我嘴边,我张口就吃,好像很习惯被人服侍似的。
「好吃,真好吃!恩人也吃一块看看。」恩人本来伸手又要塞进我嘴里,但我硬是推了回去。
看着他吞下肚,我赶紧问:「好吃吧?」虽然肉不是我烤的,但我就想和他分享这种喜悦。
「嗯。」他温和地笑,又伸手喂我一口,「吹一吹,小心烫。」我吹了吹,才吞下肚。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知道自己不该破坏现在一切的适意,但我心头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恩人知道关於宛儿的事吗?不论多麽琐碎都没关系。」
「我不清楚关於你的身世,我只能估判你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其他的我无法帮上什麽忙。」我黯然,恩人显然发现了,他说:「无论你是谁、从什麽地方来,我都不在乎,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这是你的家。」那表情是我见过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真的认为,如果他手上没抓着烤鸡的话,也许就会抱住我了。
「这里是我的家,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我很少在事情上执着,有什麽就吃什麽、有床有被就睡、有地方就待,但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就这麽放弃。
「若是恢复记忆了,却发现你的人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呢?」他那双几近透明的双瞳注视着我,「你不会後悔吗?」
「宛儿不知道,宛儿只是觉得应该要找回记忆,这对宛儿而言很重要。」我摊开手掌,看着手掌上交错的细纹,彷佛连手都感到陌生。「总觉得自己不属於这里,所以只要找回记忆,就能找回存在感了吧?」
「你属於这里。」恩人扔下鸡骨头,上前搂住我,「你属於这里,属於安然居,也属於我。」心中一阵颤动,那双褐色的眼睛好像要望进我心底,我无处逃窜,只能忘情地注视着他。
「恩人......」我伸手轻搭上恩人肩膀,心中感到格外舒坦。「恩人不要离开宛儿,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我轻触他的发梢,直长的褐发在火光照映下呈橘黄色。
「再一件事,再答应宛儿一件事。」我继续厚颜无耻的提出条件。「宛儿想养只鸡。」
他退开,「养鸡?」眼中难掩诧异。难道他觉得鸡会被我养死吗?也太瞧不起我。
「对,就养一只母的,生了蛋还能吃。」我开心的幻想自己在土地上洒着饲料,鸡不停地啄食,那模样一定很有趣。
「怎麽突然想养鸡?」看着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已经答应我了。
「恩人早出晚归,宛儿自己待在安然居有些无聊,今天吃了烤鸡,就想养鸡也不错。」
「抱歉,我以後会早些回来。」恩人有些歉疚,但他其实不必这样的,他根本什麽都不欠我。
我抬头一望,星子都出来了。「恩人明早要出门?」
「是。明早想吃什麽?」我低下头,望见恩人带着宠溺的笑,心里感到真实的满足。
「什麽都好。」我甜甜一笑,顺道打了饱嗝。
恩人收拾竹竿及剩余的鸡肉,取了水洗手,一切整理完毕後又坐回我身边。
「宛儿。」他轻唤,「像现在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挺喜欢的。」依偎在恩人肩上,他身手揽住我肩膀,好像再自然不过了。
他低头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那就待在我身边吧,让我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