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陆越交给照顾他的嬷嬷安顿好後,宋小花飞奔回来,却见陆子期正提笔而书。
凑近一看,宣纸上已有四个大字——
酒色财气。
宋小花长叹:“看来,我到底还是低估了我的宝贝儿子呀!”
陆子期搁笔:“何出此言呢?”
“本以为只是个色鬼加财迷,没想到其实是个酒鬼色狼财迷外加暴躁火药桶。”
陆子期摇头朗朗一笑:“其实我倒认为,人的身上就是要同时具有这四样习性才对。须知,自古以来,无酒不成礼,多少千古绝句多少倾心之交都离不开这杯中物。人的样貌虽只是表像只是过眼云烟,然而倘若世上无美色,则未免少了许多赏心悦目的乐趣,一见锺情的佳话。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追逐利益乃是人生来具有的本性,也正因如此,人们才有了奋发拼搏的目标,只有小家富裕了,国家才能富饶强盛。而只有人人心中都藏着一股昂然之气,遇事敢於面对不逃避,遇侮敢於抗争不後退,才能凝结成一个国家不灭的魂魄。只要能做到,饮酒不误事,好色能自持,贪财有门路,意气不乱发,那麽便是真男儿!”
他的人,正如他的字,有一种凛然风骨。让宋小花喜欢得要死要活,却不知为何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和担忧。
“反正你儿子无论做什麽你都能给他找到合理的解释,然後再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的。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依我看,咱们家正好掉了个个儿。”坐到他的膝上,拿起笔心不在焉地随手划着:“冬青,今天元昊问了我一个问题。”
像是看不下去她杀气四溢一塌糊涂的字迹,陆子期握住她执笔的手,一笔一画稳稳地在纸面书写着:“什麽?”
当时,她在前,他在後,旁边的那块草地让空气里带了好闻的清香。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元昊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宋小花猛然一惊,停下脚步,转身对上那张笑意依旧的容颜,然後决定死不认帐装糊涂:“我什麽时候说的?哦,‘北崖’离这儿是挺远的呀!”
微微一顿,元昊浅笑摇头:“大约,是我记错了吧!”
犹豫了一下,宋小花还是问出口:“元昊,你是不是想说什麽?”
负手侧立,目光投向草地的尽头,元昊缓缓言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不是大宋子民,那麽,大宋的兴亡你还会不会在意?”
宋小花疑惑着使劲乾笑:“国家兴亡是匹夫才有责,所以好像轮不到我这个匹女来在意。”
匹女……
元昊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让漫天霞光亦顿失颜色。
宋小花暗地里擦了擦口水,稳定了一下左突右跳的花痴之心,抬头望着他弯弯的眉眼:“其实,我并不在意大宋会怎麽样,我在意的,永远只是一个人,不,是三个人一条狗。”
作为一个穿越来客,她真的没有什麽太重的国家观念,毕竟,在她看来,无论是辽,还是夏,抑或是宋,将来都会属於一个共同的地方,中国。
如今的争斗,甚至是几十年後百余年後宋朝的覆灭,皆是一种历史的必然经过罢了。所以,对那些被称之为外邦与宋朝兵戎相见的敌对国家,宋小花委实没有办法升起犹如当年对日本鬼子对八国联军的民族仇恨。
然而,陆子期并不这麽想。
他是忠义立家的陆家嫡子,他是身受皇上知遇之恩的朝廷命官,他的仕途承载着大哥牺牲了自己所换来的重托,他矢志以自己的才学和勇气安邦定国……
宋小花是不在意国家的兴衰,但她在意陆子期。所以,但凡是陆子期坚持的,便是她在意的。何况,陆淩和陆越生长在这个时代,就必然会参与到历史的进程中。甚至宋无缺也不能例外,正所谓生是大宋的狗,死是大宋的死狗……
既是一家人,则当同进同退。
元昊听了她的这个回答,什麽都没说,只是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然後快走一步,留给她一个飘逸如风的背影。
宋夏两国最近摩擦不断且有继续升级的苗头,元昊这个时候竟放下一切孤身来到汴京悠然打发时光,实在不大正常。他与陆子期各为其主各有立场亦敌亦友,绝不像表面上那样毫无芥蒂相处甚欢。这其中究竟酝酿着什麽,宋小花想不出。
她虽然经常与官员的家眷喝茶聊天,又刻意留心各种时事动向,对如今的大概态势总算有几分了解。然而,毕竟只知皮毛,无法窥得个中真相。
如果,两国真的开战,那麽元昊和她,就要成为敌人了麽……
“遥遥,他究竟问你什麽了?”
陆子期的轻唤让不自觉发呆的宋小花回过神来:“他说……冬青,咱们是不是要跟夏国打仗了?”
“这是他跟你说的?”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瞎猜的。”
“你不是一向不关心政事?”陆子期顿了顿,旋即唇角一勾,揽在她腰际的手臂却猛然一紧:“难道是因为他?”
宋小花喘息着挣扎:“我就是随便这麽一说,你个大醋罎子!”
遂放松,陆子期吻了吻她的侧脸:“宋与夏,时也势也,本就不可能永为友邦。我与他,亦然。遥遥,倘若这场战事果真避无可避,你也不要太难过。有的时候,我们只能舍弃个人的情感,你懂麽?”
宋小花转过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肩窝:“我懂我懂。那麽,你也不要难过。我知道,你跟他相见恨晚情投意合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一旦翻脸,必定会黯然神伤乃至於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陆子期只能哭笑不得无语凝噎……
不过,心中的感动却正如暖流般轻漾。
用这样插科打诨的方式来安慰人,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
李元昊此次来汴梁,明为面圣,实则却是为了扰乱朝野的视线。
那日陆子期下朝正欲入门,忽闻有人相唤,声音极为熟悉。循声望去,但见那袭蓝衫悠悠而立。第一个反应就是拿酒坛子在他的脑袋上敲个窟窿,以报‘禁欲三月’之仇。也是在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的记仇……
相邀入府,叙旧谊谈别绪,宾主皆欢。
陆子期却连夜拟出一道奏摺,将当年在‘北崖’所发生的一切如实记录,於隔日早朝前呈给了皇上。并以‘虽非刻意隐瞒,然终究未能主动先行告知’为由,自请降罪。
所幸当年宋夏尚是友邦,全无如今剑拔弩张之态,且皇上对他一向信赖有加,故而不仅不罪,反倒下旨令他负责李元昊在京的行程安排。
这才总算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危机。
如果不是处理得及时,单单向满朝文武解释为何夏国太子甫一抵京,便直奔陆府一事,就要焦头烂额。即便自己坦荡无亏,却依然难抵有心之人的借题发挥刻意为难。
而这十余日以来,李元昊居然当真摆出一副游玩的姿态,不谈国事不论政事,只谈景致只论风月。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数十万将士枕戈待旦,两国上下高度戒备。值此之际,身为一国太子,身为军中主帅的他,为何会孤身来到敌营的中心?
是为了麻痹对手,为了表示胜券在握的蔑视,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是什麽,正如三年前分别时所感,那种无拘无束毫无保留的倾心相交真心以待,再也回不来了……
压下心中怅惘,陆子期打横将怀中的人儿抱起:“对了遥遥,霍楠来信说,小含一个月前生了个女儿。”
“真的?哇!他俩造出来的一定是个超级大美女!”
“过段时间小含会带孩子回来一趟,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冬青……”
“嗯?”
“你想不想要个女儿?”
“不想。”
“为什麽?你重男轻女!”
“当然不是,你忘了,你说过再也不要生孩子的。”
“我反悔了。”
“还是不要,那种痛楚你受一次也就够了。”
“没关系的,我听老人说,只有第一胎会疼得厉害费点儿劲,以後再生,就像是肚皮上装了拉链……那个……缝了线似的,时候到了,把线头打开,一拉,孩子就从肚子里蹦出来了。”
“……这是哪个老人跟你说的?纯属妖言惑众啊!”
“甭管了,反正我要女儿!我就快被那个小魔星给气死了,我要个贴心小棉袄!”
“你不後悔?”
“不後悔!况且,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现在帮你把曾经的情人找回来,你该有多爽啊!”
“……这又是那个老人对你说的?究竟是谁,我明天要找他好好谈一谈。”
“不告诉你!”
把一脸坏笑的宋小花往床上一丢,陆子期随手将自己的薄衫褪尽,露出结实的胸膛,柔韧的腰线,修长的四肢,还有那昂然。一个轻跃,将早已鼻血横流的某人压在身下,一点一点啃啮着薄薄的耳垂,红红的嘴唇,还有那高耸。
宋小花一边喘息呻吟,一边探手将他的发簪取下,墨般发丝顷刻披散於肩背颊边,随着身体的起伏而波动,为那温润如玉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妖异的魅惑。
“冬青,你是我的,就算你上辈子上上辈子哪怕是八辈子之前的情人通通来了,也一样抢不走你。”
“……”
翌日,宋小花整理房间时,发现昨晚的那张纸上有几个看似全无关系的词——
西北,太医,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