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陆子期下朝一回来,就看到她正独自蔫哒哒地撑着个脑袋坐在院中的玉桌边,一脸的愁苦加郁闷,不由失笑:“醒啦?”
“嗯。”
“没再喝一点儿?”
“嗯。”
“不再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量了?”
“嗯。”
撩衫在她对面坐下,陆子期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用过饭没?”
宋小花有气无力摆了摆手:“没胃口,喝了点汤。”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吧?”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悲催……”宋小花荒腔走板地哼哼了一嗓子,抓过陆子期的手,摊开在桌面放好,侧脸枕了上去:“如果再有点肉的话,就更舒服了,所以才让你吃胖点嘛!”
给她做枕头还挑三拣四的……
陆子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明明不会喝酒还敢跟别人叫板,真不知道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该骂你无知无畏。”
“因为你不能再和他像以前那样喝个痛快了,一定会很遗憾的。我还记得当初你与他抱着酒坛对饮时,那副高兴的样子。”宋小花停了停,脸颊在那温暖的掌心摩挲了几下:“所以,我才想要替你干掉那个嚣张的家伙。不过可惜啊,雄风不再了……”
心中的感动一点一点满溢为陆子期眼角眉梢的宠溺,手指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打了一个暴栗:“傻瓜,为我出头之前也要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而且,你又在乱用词了。跟我出去散散步吹吹风吧,回来後吃一顿睡一觉,保证明天精神百倍。”
“不要,我懒得动嘛!”
“必须得动。”
“那你背我。”
“绝对不行!”
宋小花索性趴在桌上装死:“你看着办……”
陆子期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如果实在觉得勉强的话就算了,本来,还想带你去马场接淩儿的。”
耳朵动了动,宋小花猛然抬头:“马场?”
“对啊,这宅子的南边有个小马场,是给陆家子弟平时练习骑射用的。霍楠下午就领着淩儿去了,估计这会儿也该暂告段落……”
宋小花坐直,瞪眼:“你家居然还有自己的跑马场?!”
陆子期恍然大悟:“难道,我又没告诉过你?我说呢,你怎麽会一直忍着没让我教你骑马的……”
宋小花咬牙切齿:“又……你也知道是又……你又故意瞒着我!”
於是,拔腿就走。
於是,起身便追。
於是,腹黑男再度腹黑获胜……
夕阳西下,断气人在舔牙。
宋小花终於追上了陆子期,跳上他的背在他的脖子上狠咬了一口,然後心满意足地咂摸咂摸味儿,就半吊在那里翻着白眼往外面倒气。
事实证明,猪一样的生活只能养出猪一样的体质……
陆子期故意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放慢脚步,让後面那个气喘如牛的人在放弃之前成功。背着她慢慢走了一小段,等她的气息稍微平稳:“如何?那种烦恶感少点了没?”
闹腾一下出了些汗,果然不那麽萎靡了,宋小花开始哼唧:“我饿了。”
“那就快点下来自己走,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清淡开胃的饭食,等接了淩儿回去正好可以吃。”
宋小花乖乖爬下来,心中有一股满足,淡淡的却很平实。索性,闭上眼睛任由他牵着走。
没过多会儿,只觉凉风扑面,花香袭人。
亡妻去後,陆子期便将二人居住的园子给彻底夷为平地,改成花海,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宋小花抽了抽鼻子,忽然说了句:“冬青,桐儿一定很喜欢我。”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陆子期不由脚下一停:“什麽?”
“你说的啊,她最喜欢花了,各种各样的只要是花就喜欢。而我……”宋小花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将食指点在腮边,笑嘻嘻摆出一个可爱到天雷滚滚的造型:“不就是一朵最娇艳的小花吗?”
陆子期回头看着站在一片姹紫嫣红前面傻笑不已的某人,像是真被雷焦了似的,身体明显一震,一僵,就连声音都听上去有些发紧,窒得厉害。
“桐儿……”
这下子,轮到宋小花一震,一僵了。
因为他的眼睛正看向自己身後的花海,而他的神情中瞬间出现的那仿如身处梦中般的茫然和飘忽,则像是真的见到了什麽……
“冬……冬青,你别吓我……”
落日的余辉带着一抹诡异的血色,突有轻风吹过,卷起几片花瓣在空中无声无息的飞舞打旋。
阴风阵阵,鬼影憧憧……
宋小花只觉心中发毛背脊发凉,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了陆子期:“桐儿桐儿,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你也不要太喜欢他了,咱打个商量,好歹过个百儿八十年的再把他带走行不行……不然还是算了,到时候他会变得鹤发鸡皮嘴歪没牙颤颤巍巍又老又丑的,你肯定不喜欢。所以,乾脆我吃亏一点,继续收了他吧……”
陆子期被她这麽连叫带说的一闹,顿时哭笑不得满头黑线。同时也确定了,那个长发飘飘站在丛中,手捧鲜花巧笑倩兮的女子,不是他的桐儿。
虽然,如画的眉眼,慧黠的神情,嫺静的气质,甚至就连那袭淡蓝色的衣裙还有望着他时眼眸中的盈盈波光,都与记忆中与梦中的那个人,那个已经远去了的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但,终究不是她。
女子像是也被宋小花这样‘脱线’的反应给弄得一个愣怔,随即忍不住以袖掩口而笑。声音明亮而清越,仿若在葱郁山林中自由飞翔自由歌唱的快乐鸟儿。
“小含,你又调皮了。”陆子期摇头薄嗔,话语里却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姐夫……对了,我还能这样叫你麽?”
“当然,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夫。”
“那好,姐夫,许久不见。”
“有四年了吧?当年的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及笄了呢!”
“那也就是说,小含快要嫁人了。”
说话间,女子款款穿过花丛,亭亭站定,含羞带怯轻啐一声:“姐夫一见面就拿我打趣,是不是因为现在没有人再能护着我了?”
夕阳的笼罩,给那胜雪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越发衬出了少女的娇羞无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更是平添了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醉人风姿。
惊魂方定的宋小花也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句:“美女啊我靠!”……
“鼎鼎大名的薛九妹,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没有人护着的。”
陆子期笑着指了指身边已经看傻了眼的某人,刚想开口,女子已经抢先俏生生一礼:“我也随婉欣姐姐称呼你一声二嫂吧!至於我喊了多年的‘姐夫’,一时怕改不了口,还请二嫂不要介意。”
宋小花连忙面容一敛,开始驾轻就熟地装起了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嫣然还礼:“怎麽会介意呢,那我也就托大,唤你一声小含妹妹了?”
“见过二嫂。”
“自家姐妹何需客气。”
彼时,风儿吹吹,花儿香香,妹妹嫂嫂和姐夫,在和平友好的氛围中欢声笑语,共为和谐添砖加瓦……
只可惜,这样的场面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肩膀上扛着陆淩的霍楠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正垂眸浅笑水样温柔的女子一番,然後鼻子里重重一哼:“画虎不成反类犬!”……
薛雨含,薛家嫡女,行末,上有六兄两姐,薛雨桐的胞妹。聪明伶俐娇俏可人,自幼便集万千宠爱於一身。
四年前,家族势颓,随长兄往南蛮之地,镇守边疆。
一年前,父亲去世,长兄挟平乱之大功先行返京,重振家业。
半月前,终回到阔别已久且重显兴旺之态的家中。
而此时,陆薛两家已尽弃前嫌。
变幻莫测的权力场,向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因时因势而成的利益结盟。
面对霍楠毫不留情的蓄意挑衅,薛雨含所做的反应是,微微一笑,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手里的那捧鲜花狠狠地砸在了被络腮胡子所覆盖的脸上,与此同时,屈膝顶在了某处事关子嗣大计的重要部位……
她用霍楠‘销魂’的轻哼,证明了就算真的是‘犬’,那也绝对比‘虎’要勇猛彪悍百倍。
於是,从後面颠颠赶上来的宋无缺见到此情此景,裂开嘴露出下面的大牙,乐了……
太阳公公落下去,月亮婆婆爬上来。
宋小花背着手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那一轮圆盘似的满月,摇头晃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陆子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对她这种从来未曾见过的‘文艺小青年’行为颇觉纳闷:“怎麽好端端开始吟起诗来?想家了?”
“不是。”宋小花负手踱着方步,一脸的严肃:“只不过对这首诗有了新的解读。”
陆子期眉梢一扬,端盏啜饮:“哦?愿闻其详。”
宋小花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床前有一个叫做明月的女人已经脱光,那雪白的肌肤看上去就好像是地上的白霜。抬起头看看如此迷人的明月只觉心潮澎湃难自抑,却又忍不住低下头想起了家中原本的那个她。其实,这首诗所要表达的,是一个男人在面对美色诱惑时,想要做些什麽,可又觉得对不起妻子的那种矛盾而纠结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