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只求安宁、只求和平,我讨厌腥风血雨的战争。」
「所以请保护我,彭格列十世。」
那道真摰的声线不管怎样也无法忽视。
此刻史彼拿尼显得很平静,脸上只挂上淡淡的浅笑。在这之後,便没有其他情感,他不再戏谑,不再挖苦,彷佛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回归未成年的孩子应有的纯朴。
……当然,泽田纲吉未能分出眼前的他到底在装模作样,还是真心真意。可说来奇怪,他就是觉得史彼拿尼并没有其他目的,他的希望真的是这麽单纯,请求保护。
「你到底是……」泽田纲吉皱眉问道,两手拍桌站了起来,椅子随着他的动力往後推了几步,发出难听的磨擦声。
「这个。」说罢,史彼拿尼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内附机械零件,天蓝色的眼眸,「跟你说也无妨。我啊……」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史彼拿尼偏着头,说着令人震惊的事情,却轻淡,彷如事不关己,只是在叙述他人的来由。
泽田纲吉瞪大了眼,他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又或者说他本人就在体验这类事情。可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孩是在编造谎言,还是真实事件。假若是真的话,为什麽要向自己暴露身份;假若是假的话,又为何要编造谎言?
他决定要试探他。
「什麽意思?」
泽田纲吉绷紧脸容,盯着史彼拿尼看,只见史彼拿尼噗哧一笑。
「你惊讶的样子真的很配你。」
无视泽田纲吉的质问,史彼拿尼自顾自的评价起来,笑得脸上露出一丝红晕。然而被挖苦的一方泽田纲吉倒是不好受,觉得自己被个死小孩耍得团团转。他开始认为自己在车上感受到的不好的预感就是指这个。
「要保护你不是不可以,」泽田纲吉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接受挑战,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难为地看着眼前笑乐的孩子,「但你该供出一切。」
「欸──」史彼拿尼难过地拖长尾音,露出一副苦恼的脸容,很明显这是他假装而已。尾音过後,史彼拿尼便收起那假装出来的表情,换回自己一副平静的模样。
「可以啊,我来告诉你。」
说罢,无视泽田纲吉的错愕,史彼拿尼卸下所有假装,俐落到转过身,双手互握,搁在腰後,一步一步,脚步很轻柔,缓慢地往会客室唯一的窗户前进。
「如我刚才所言,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步,史彼拿尼看似摇摇晃晃,却是完完全全直线的往前走。
「我是平行世界的旅人,这是我渡过的第四个平行世界。」
两步,史彼拿尼的语气逐渐平淡,没有起伏,像是个老人在缅怀往事。
「可是在前三个世界,我都差点就死了,我被名为米尔菲奥雷的家族追杀。」
三步,泽田纲吉听见作为敏感字眼的某个家族的名字瞪大了眼。
「能与米尔菲奥雷的抗衡就只有彭格列家族了,听说彭格列是个会伸张正义,拯救他人的好家族。」
四步,史彼拿尼低头看着地板,牵扯嘴角苦笑起来。
「但是事实似乎不完全是这样呢。毕竟在第一个世界,彭格列没有对佐诺玛一家伸出援手,只是冷眼看着一切,直到我勉强逃离第二个世界。」
五步,泽田纲吉难以置信地看着史彼拿尼的背影,比他矮小至少一个头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沉重。
「到了第二个世界,彭格列盯上了我们,半强逼性地想要拉拢我们,我们没有做出选择,最後还是被米尔菲奥雷灭了。那时候我看见了,生性冷血的彭格列首领。」
六步,史彼拿尼缩起肩膀,抬起了头,茫然看着天花板。
「第三个世界,还是那样子,我被彭格列家族拉拢,与前两个世界不同,首领竟然有两位,而且是双胞胎,说实话我真吓了一跳,毕竟两兄弟的性格迥异。可是我拒绝了,然後在後来的几天我被米尔菲奥雷偷袭。」
七步,史彼拿尼在窗边停下了来,光线零零碎碎洒了进来,所产生的阴影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弱小纤细。泽田纲吉亦听得错愕,只因为史彼拿尼说了「双胞胎」。
「第四个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我遇见了与上一个世界一样可怜的彭格列首领,也许我该说是和我一样可怜,我无路可逃,我得在死胡同中寻找希望。」
史彼拿尼转过身来,逆光使他的脸容变得有点模糊不清,隐约的苦笑变得更为悲伤。
「故事说完了,以上都是真人真事喔。」
史彼拿尼没再说话,泽田纲吉自然也没有。他就这样保持着拍桌的姿势,看着史彼拿尼边走路边叙述的事情而怔得愕然。泽田纲吉望着在窗前微笑的史彼拿尼,他偏过头回应他的视线。泽田纲吉微张口,想要说什麽,可是又欲言又止。
「哎,你没什麽想要说吗?」
史彼拿尼问得自然,他偏着头望向泽田纲吉,眨着眼期待对方的回应。刚才所叙述的,彷佛真的只是故事,而不是自己的过去般,表现得毫不在意。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史彼拿尼也维持着偏头的姿势,保持自己好看的微笑待他发言。片响,泽田纲吉才整理好思绪,微张的嘴终於有所动作。
「为什麽,你要对我说这些?」
史彼拿尼瞧泽田纲吉那张苦瓜脸愣得眨了眨眼,接着噗哧一声爆笑起来。
「你还真任性啊,不就是你要我说的吗?」史彼拿尼讶异地看着泽田纲吉,把话讲得理所当然。
泽田纲吉觉得自己再次被戏弄,他脸色一沉,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才不被挖苦戏弄了。只是比起这个,让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名小孩所叙述的事情──他走过了四个平行世界。编造这种故事的话,他自己也能编,而且可以比他更精彩。
在无证无据的情况下,他难以保证这小孩只是过於无聊而一直调侃他,而事实上他一直就在做──好了好了,那麽这位史彼拿尼所说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他需要证据。
「那我换个问题……」泽田纲吉勉强地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怨念,讲话的声音明显被压低了,「我凭什麽要相信你讲的都是真的?」
「你真的很可怜呢,这样也不懂吗?」史彼拿尼叹气,显得不耐烦。他以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那天蓝色的眼眸,然後又挪起脚步,慢慢的走回来。
泽田纲吉看着史彼拿尼的模样无奈挑眉,又瞄了瞄身後的那扇咖啡色的门,心中暗叹还好狱寺隼人不在场内,否则听见对方如此处处戏弄自己,忠实的狱寺隼人不抓狂才怪。
「你该明白这种天方夜谭的事需要证据来证明你不是在编故事。」
「嗯,有啊。所以我才说……」史彼拿尼走近泽田纲吉,再次指向自己的眼眸,「这个。」
泽田纲吉盯着史彼拿尼的右眼看,那的确是异色瞳,而且内里映出了不少细致的机械零件,作为机械一说是有可能的。
「眼睛?」泽田纲吉假装疑惑试探。
「嗯,对。眼睛。」史彼拿尼直视泽田纲吉疑惑的模样,抓起泽田纲吉的左手──迅速得让泽田纲吉瞬间吓得身驱一震,然後让他的手指贴近自己的天蓝眸。「你要摸看看吗?货真价实的时空机械喔。」
被强制抓手的不快感油然而生,泽田纲吉急急忙忙说了句「不,不用了」便马上把手从史彼拿尼那抽走。然而那眼眸始终吸引着泽田纲吉,视线难以从蓝眸中挪开。
要说的话,就是有股魅惑的感觉,很危险,充满着危险。
「你不怕……我会攻击你,然後取走你的机械吗?」泽田纲吉不禁想起这可怕的可能性。
「啊,挖眼?」史彼拿尼欢快地睁大了眼,似乎发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般惊叫了一声,尔後摊手把话讲得无辜,「我们伟大而神圣的彭格列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虽然这话充满挑衅的味道,挑衅得让泽田纲吉不得不思考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个需要请求自己帮忙。然而纵使挑衅,这句话也是事实。泽田纲吉明知是事实,可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於是无视了他这句,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疑问。
「那麽,既然你有这机械,又为何要请求於我?」
「好问题!」史彼拿尼说着,俐落地自转了一圈,维持着手搁室腰间的姿势说话:「因为我不能再作时空跳跃了。」他偏头朝泽田纲吉微笑,「这答案你满意吗?」
「为什麽?」泽田纲吉没多作思想,想知道更多的脑袋把话脱口而出。
「你真的很多问题耶……」史彼拿尼不禁埋怨地鼓起了腮,「那是因为这机械的次数已经用完了。」
「我说了,我走了四个平行世界,而这机械,」史彼拿尼伸出右手抚上自己的右眼,机械零件一动不动,「只能使用三次。」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甚至说我吞噬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史彼拿尼』,但我只能在这个世界选择生,或死。」
泽田纲吉看着史彼拿尼的表情,他明明还在笑,但说出来的话却与他的笑容连不起来,他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沉重。
即使是撒谎的高手,也是有破绽的。更何况撒谎的功力再厉害,也不可能十全十美完完全全把该有的感情演绎出来。此刻泽田纲吉感受到言语间的那份沉重绝不虚假,至少他的直觉是这样向他保证的。
「所以你得在这世界生存,因为这个机械已经如同废物?」
「正是如此。」
「於是,你就请求彭格列的保护吗?」
「反正你们彭格列不正是想把佐诺玛拉到你们旗下?」史彼拿尼戏谑地笑,「现在只不过是多一个附加条件罢了,你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黑手党之间总会组成很多同盟,家族与家族之间定会立下盟友。不过所谓盟友只是个名义,当盟友有难的时候,家族要不要伸出援手,也不过是看利益来作定夺。
而史彼拿尼所提出请求又有点不同,彭格列必须空出人手来保护佐诺玛家族,没有事後的选择来掩护利益之言。
「既然你认为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你为何又要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闻言,史彼拿尼再次偏过头,以与自己无关痛痒的口气说着沉重的话:「因为我想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大家所虎视眈眈的研究,所谓佐诺玛的珍宝就在我眼里,」他指了指自己的机械眼,「然而只有我原本的世界成功研究出这个机器,我所经历的其他世界都失败了。」
「说实话,这只眼是我老爸强装的,我并不想有什麽穿越平行世界的能力。」
「因为这只眼,我失去了太多东西,目睹太多东西。」
说着,史彼拿尼不自觉苦笑起来,异色的双瞳也一同变得黯淡,彷佛没有生气,彷佛失去光芒。
泽田纲吉直视那双悲伤的眸,他想起一个人。
「我觉得我很可怜……」史彼拿尼抬眸,「而你,也是,可怜的人。」
「为什麽?」
「同样作为黑手党……」
史彼拿尼往前走一步,让自己更靠近泽田纲吉,纤小的手轻轻抚上泽田纲吉的胸口,泽田纲吉也顺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看。
「你没有应有的狠毒的心,你并不冷血,或是说,你是个善良的人。这点从你愿意听我说话就感觉到了。」
史彼拿尼抬起头,直视泽田纲吉的脸庞,「说起来,你跟我上一个世界遇到的彭格列十世很相似呢。」
「同样愿意听我说话,」史彼拿尼微笑偏头,「虽然他比你多了一个弟弟就是。」
「主动提出保护我的人,也是他。」
泽田纲吉眨了眨眼,他记得刚刚他说他所到达的第三个世界的彭格列是双胞胎。然而由双胞胎来当首领的机率实在小得可怜,他想应该没有这麽巧合──
不过这世界的确有很多巧合。
泽田纲吉没有提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的听着史彼拿尼说话。
「噢,可怜……对,可怜。」史彼拿尼像是忘记了什麽开始自言自语,尔後又继续对泽田纲吉说话:「你的确比他更要可怜……你没有可以陪你分担苦恼的人,你必须独自承受一切。」
泽田纲吉皱眉,他不太喜欢被人比较,而且比较的内容还很奇怪。然而史彼拿尼似乎误解了泽田纲吉的用意。
「啊,我说中了?」史彼拿尼一笑,把手收回来,欢快地自转一圈,然後以大字型停在泽田纲吉眼前,「我就说吧,你跟我一样可怜。」
「我想我没有这个意思……」泽田纲吉无奈地说,可眼前这小孩已经无视自己,不顾泽田纲吉的意愿,用力挪起双手握紧他的两手。
「既然都是可怜的人,那你再陪我聊一会吧。」史彼拿尼兴奋地说。
「什麽?」
泽田纲吉不明白地惊呼,他越来越难搞清现在的情况了。然而他没有对史彼拿尼的行为作出抗拒,他没用力甩开对方紧握自己双手的手。
「因为……因为……」
史彼拿尼的声线突然开始哽咽,握紧泽田纲吉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很难得啊,我能坦白一切,又有人能听我说话。」
史彼拿尼再也掩饰不了自己,话语是苦的,声音正瑟瑟发抖,双眸看起来是伤感的。
泽田纲吉静静地看着发抖的他,恻隐之心似乎正渐渐诱导自己,他没发现自己的戒心早已一点一点卸下了。如史彼拿尼所说的,他觉得自己很可怜,这一点,泽田纲吉也是认同。
眼前这矮小的孩子,似乎被逼背负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残酷的事情。对十四岁的小孩而已又能承受多少?至少泽田纲吉认为自己比他幸福多了。
泽田纲吉轻轻叹息,他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能当保姆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甩开史彼拿尼的手,弯腰微蹲,让自己的视线调整到能与他平视。他轻而慢地抚上史彼拿尼的金丝发,如哄小孩般来回抚摸,这使史彼拿尼猛然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我会保护你们。也会听你说话。」泽田纲吉完完全全放下了戒心,轻声温柔地说着。
史彼拿尼半眯了眼,蓝宝石的眼不再平静,有很多情感在里面流转,在里面滚动。
「谢谢你,大哥哥。」
感激之言以沙哑的声音说出,滚烫的泪从漂亮的宝蓝之眼滑了下来。
※※※
打开了会客室隔壁小房间的门,狱寺隼人刚好朝门的方向看,两人的视线对上。
「十代首领,已经好了?」狱寺隼人站了起来,走近泽田纲吉。
「嗯,佐诺玛家族愿意与我们同盟。」泽田纲吉抱着文件,简洁地跳过所有程度,只说结果。他抬眸往房间里的时钟看,已经两小时过去了,而狱寺隼人只能呆呆的在房间里等待,浪费了他两个小时。想到这,泽田纲吉便觉得抱歉,「要你白跑一趟真的很抱歉……」
「不,哪里是。」狱寺隼人连忙表示没关系,「能与十代首领同行我很高兴。」
「嗯……」泽田纲吉瞄向隔壁的会客室,史彼拿尼似乎还待在里面。
「十代首领,难道发生什麽事了吗?」狱寺隼人紧张地看着心不在焉的泽田纲吉,也一同朝泽田纲吉的视线探头看过去,可那边什麽也没有。
「不,没什麽。」泽田纲吉收回视线,对狱寺隼人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好。」
路上,泽田纲吉依然边走,边回头望向那个会客室,很快又转回头来,往出城堡的路走。
然而就在泽田纲吉跟狱寺隼人正要到达停车场时,佐诺玛总部发生了爆炸。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