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夏天,可是总感受不了夏天的味道。
理应是湛蓝的天空,现在变得一片深灰,看不见尽头,只有点点阳光从隙缝中透了进来。连拂过的风也感觉不到热度,反而有点寒凉。
没有人说的话,真不觉得原来现在是八月,正值夏天。
泽田言纲并不喜欢彭格列家族所赐予的披风──那一件从初代下来就有的传统,每一代首领都得披着黑沉沉的披风,那是彭格列首领的象徵。
平常待在基地时也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基地位於地底,稍稍的闷热环境使他用不着穿太厚的衣服。
可地表不同,那是个与地下基地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为白兰的破坏使得地面一片荒凉,天气也变得反复异常,看似夏天却彷如已经踏入深秋。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的物资并没有缺乏得不能生存下去,但肯定的是,他们已经不能成什麽大事。
而那都是以泽田纲吉的一命换来,使他们有时间逃脱,偷偷回到日本,躲过追击,在并盛町的地下苛且残喘。
如果没有泽田纲吉以命相抵,那彭格列现在的下场会是怎样呢?
泽田言纲并不想想像,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为什麽死去的人不是他。
也许那时候他该跟泽田纲吉一同陪葬,至少他一个人在路上不会孤独寂寞。
留下一个人生存於这个世界,那是多麽的残酷。
泽田言纲在泽田纲吉死後的,就只能送他的遗体回并盛町并埋葬,地点就在基地、并盛神社附近。
那边很少人会到来,更何况是现在这种荒芜的世界,所以也不怕会有人打扰到泽田纲吉。
太阳似乎准备开始下山,光线隐隐约约,渐渐的一点一点变暗。
不管怎样,泽田言纲都会至少每星期一次,来到泽田纲吉的坟墓前,诉说自己的近况,朋友、夥伴、亲人的近况。
即使披着披风,果然还是有点冷。
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泽田纲吉对个话後,不知为何,他很想来今天就来这里,明明连一面也见不了。
平日他叫他哥哥,偶然、偶然也会叫他「纲吉」,他也只会叫自己「言」。
言。
他只允许他可以这样称呼自己。
意外的,另一个世界的泽田纲吉打算称呼自己「言纲」而不是见外的「泽田」,可能是因为彼此都姓泽田吧,叫起来感觉会有点奇怪。
似乎以「纲吉」叫回去会比较礼貌,但他并不想。
纲吉,纲吉。他只想以这个称呼叫一个人。
不可以再把两个人混淆了,他该谢谢对方帮自己打了个圆场,以不同的称呼分辨两个人。
距离墓地还有好几步,可他已经看见有一个人,跪坐在泽田纲吉的墓地。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那是彭格列的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似乎每隔几天,他就会来到墓地前待上好几小时。
「狱寺。」
泽田言纲轻声呼唤他,缓缓往前走到他身旁。
此时,狱寺方才抬起头来,「十代首领……」,又把视线转回墓碑上。
眼前的狱寺隼人比一个月前瘦削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泽田纲吉死去的打击,似乎比自己所受的伤害还要来得大。
墓碑附近没有半寸杂草,看得出来很常有人来清理。
泽田言纲才瞥见墓上放置了几支蒲公英,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是没有的。
是谁带来的呢?
「蒲公英,是你带来的吗?」他看见那几支蒲公英询问狱寺隼人。
「嗯。」狱寺隼人没有望向泽田言纲,只是静静看着墓碑,以平淡的声调回应:「在路上看见,就采了下来。」
若果是以前的话,狱寺隼人的语调总是有起有伏,总不会平淡得像个机械人,毫无生气。
说是毫无生气似乎又太过,总而言之,狱寺隼人所受的打击,似乎远超过泽田言纲的想像。
「这样啊。」
只是话到这边就结束了,谁也没有再开口发言,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也能听见。
这样的沉寂保持了好一阵子。
恐怕现在彭格列全人上下,没有一个状态是处於好的,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
这麽低沉的士气,这样支离破碎的彭格列,作为群龙之首的他,到底要怎样率领这个家族,才是正确呢。
纲吉,泽田纲吉。如果你还在世上的话,你会怎麽办呢?
泽田言纲不时以复杂的眼神望向墓碑。
一开始的时候,泽田言纲也是以那副颓丧的样子陷入低迷。直到某天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以浮萍拐勾他一拳,莫名其妙说着「你这比那个草食动物更要弱小的模样我半点兴趣也没有」,没几天後,云雀恭弥他人就消得得无影无纵了,半点痕迹也不留。
虽不知道为什麽,可泽田言纲似乎觉醒了什麽,渐渐走出伤痛,以泽田纲吉换来的这一命苛且残存。
可狱寺隼人没有,说实话自那天之後他便很少看见狱寺隼人,今天也是第一次在墓地碰见彼此。
狱寺隼人还得再花多少时间,需要怎样的契机,心灵的创伤才会开始结痂复元呢?
「狱寺。」他再次轻声呼唤。
「是,有什麽事吗?十代首领。」狱寺隼人转过头来静候他的吩咐。
「……」泽田言纲实在不忍看见他这副模样。
不管是谁,山本也好,狱寺也好,自己也好,在他人眼中,这副颓丧的样子被谁看到也会感到难过吧。
就像是,失去了生存的目标,彷如没有丝线拉扯的布偶。
谁都不忍看见这样子。
突然,泽田言纲开口了,划破这低落的气氛。
「一直这样子的话,大家都会难过的,所以打起精神吧。」
狱寺隼人怔住了,连说话的本人泽田言纲也怔住了。
刚刚说话的人是谁?
声线并不完全属於自己,很像自己,可是比自己的声线高音一点。
但他对这种感觉并不排斥。
刚刚那番话的确很有道理,如果泽田纲吉在的话,说不定也会这样说。
如果泽田纲吉还活着的话。
看着狱寺隼人愣住的反应,泽田言纲只好赶紧打圆场。
「……如果哥哥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这样说的。」他苦笑着补充。
同时,他看见狱寺隼人的眼里燃起了什麽生机。
「……也是呢。」
狱寺隼人跟着苦笑起来,呆滞的模样终於换了另一种表情。
「哥哥看见我们这模样,也会担心得死不瞑目的。」泽田言纲继续说。
「也是呢。」狱寺隼人看着墓碑,再次淡淡地附和。
灰绿色的眼眸里有什麽在荡漾。
「所以,振作起来吧,大家还需要你。」
「也是呢。」
当狱寺隼人第三次回答这三个字时,他终於站了起来。
「作为十代首领的左右手……两位十代首领的左右手,我怎麽可以倒在这里呢?」
狱寺隼人低语着,声调开始有了起伏,不会动的布偶注入了生命。
他用力对着墓碑鞠躬,又转过身,对泽田言纲鞠躬。
「真的对不起,要十代首领担心了。」狱寺隼人带着自责的语气道歉。
「不……你打起精神就好。」
看着狱寺隼人振作起来,泽田言纲多少也有点欣慰。
「是。」
周遭的环境越来越昏暗,距离黑夜不远了。
虽然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狱寺隼人,更没想过自己的几句话会这麽简单让他振作起来。
不过既然都这个时间,就先下山,改天再来见哥哥吧。
「我们下山吧,天要黑了,下山会变困难的。」泽田言纲建议。
「嗯。」
狱寺隼人认同,在起行之前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墓碑好几秒。
十代首领。
「怎麽了吗?」已经转过身的泽田言纲又转过头来询问。
「不。」狱寺隼人顿了顿,「我们走吧。」
十代首领。
再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吧,再跟你说说,彭格列最近的情况吧。
虽然自己很不争气,也不敢面对现实,但是谢谢你。
另一位十代首领,还需要我。
两人转身就走了,泽田言纲的披风随着步伐扬了起来。
风起了。
与寒凉的风不同,一股柔和温暖的风拂过泽田言纲的脸颊。
感觉到什麽的泽田言纲立马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距离不远处的墓碑。
「纲吉……?」
他轻声叫喊着,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仅有凉风吹过树木,发出啸啸的声音。
「十代首领?」
狱寺隼人也停下脚步来,不解地看着泽田言纲诡异的反应。
「不……」泽田言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转回身来,「没什麽。」
也许只是错觉。
两人继续前行。
墓前的蒲公英被吹离半空,绒球般的花瓣被越吹越散,各自飘浮於半空中,随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