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多月,我跟Benson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我一样八点半就到公司,总经理一到,马上就开始汇报当天的工作。总经理很明快地交办他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也总是很快的把他的事情做完,同时参与他所有的面谈,帮他把事情记好。
然後我就跟Benson一起忙。
Benson回国一个月左右,欧洲的线小有成果,真的升了业务经理,薪水也跟着大跃进。但总经理并没有给他秘书的编制,我等於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秘书。
在总经理的会议和Benson的会议不冲突的状况下,我两边都需要参加,冲突的话,我会在总经理列席或主持的会议里。
他们两个都非常习惯把我当成硬碟,我绝大多数状况不参加讨论,但是相关数据和先前定案的结果,他们只要一问到,我便会提供最正确的数据,比其他同事当场查电脑还快。
两个人处事的方法不太一样,总经理在会议上有耐心听完大家的意见,毕竟跟他开会的人,通常都得事先作足准备。他会一针见血的提出问题,决策明快、准确。还不能作决定的事情,他会立刻交待负责的主管,根据哪些方面继续提供相关的产业背景资料等等,让他有足够的资讯决策,并且立刻决定後续时程。我必须帮他记好这所有事情,甚至提前几天就提醒应该交报告的专案负责人,或是提醒总经理他曾决定哪天他要把什麽案子结束。
Benson主持会议时,在桌前坐不下来,别人发言他可能也会站着专心的听,偶尔他会用手指轻轻敲我面前的桌子,告诉我他希望这件事情我要记得晚点提醒他处理,後来连这样也不必,只要看一下我,或是我观察到他身体的姿态,就知道这件事情他还需要考虑,因此我应该记得提醒他。
但他严禁废话,只要会议一开始拖拉,他马上会把议程往前推,也会打断发言同事过份冗长的陈述。如果他自己发言,他还可能走来走去、比手画脚。
不是他主持的会议,他比较能乖乖坐着,适度发表意见。偶尔坐在我旁边的时候,他会看我在纸上画的图,那些锯齿、圆圈、线条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抽象画。
「如果我在你这图上,帮你加了一个圈,会怎麽样?」有一次在他办公室里加班他问我。
「我会记得那个圈是你画的。」
「会影响到你记的事情吗?」
「不会,」我笑「这些图我也不必留着,记好就可以丢了。」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顶,「很奇妙!」
「对我来说,这是很本能的事情,就像你游泳吧!」
「但是游泳很多人都会,游得好的多得数不完,你这种大脑我却从没见过。」他不像Thomas知道的时候,有种想把我送进实验室解剖的感觉,他比较像是羡慕中又有几许疼爱,我很清楚他就是因为我这种能力,才会想带我去欧洲帮他打天下。
「怪胎一个罗!」我说。
「嗯!」他顺了一下我的头发「用什麽洗发精,头发好香。」
「就很普通的牌子,大概头发长,气味比较明显?」
「我喜欢你让我这个小办公室整个都香起来。」他转身看着窗外说,天全都黑了,只能看见一些灯光。「做事很有干劲。」
「那我把我的洗发精拿过来放在这里当成芳香剂好了。」
他转回来看我,「不要!等下太香了,我会把你扑倒。」说完就继续看他的Email。
我实在忍不住要揶揄他,「你最近没戴眼镜,可别把我当成Judy了!」
他瞪我一眼,凶恶得很,我吐吐舌头,跟他做鬼脸。
而有关欧洲分部的事情,Benson会直接用手机Email给我们另外申请的帐号,不经过公司网路,不过,这件事情总经理从来没有公开提起过,甚至总经理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得知这个计画,也不知道我协助这部份的业务,Benson交待过不得张扬。
下班之後,我和Benson几乎每天都加班,我必须整理好并且归档他们两个人需要的业务记录。
他升经理之後,还必须负责管理,背负的业绩压力更大,他喜欢用蓝牙讲电话,在他办公室里一边讲一边走。他的办公室很小,他总是看着窗外讲电话,好像一只正在计画着如何翱翔天际的老鹰。
『目标非常明确』,我看着他的眼神时,总这样感觉着。虽然他手边忙着各种案子,嘴上忙着和客户讲电话,电脑里深埋着永远看不完的邮件,但他非常清楚现在的目标是什麽。
Judy和我们两个渐渐疏远了,我们吃饭时间搭不上,工作内容搭不上,甚至讲话内容也搭不上。连游泳社的日子,Judy都在跟别人玩,偶尔才来跟我聊几句。
Benson会教我游泳,每次只教一个动作,然後叫我不停的做,他自己则跑去快速水道没命的游。
每次等Benson回来确认我的动作时,我已经快累死了。
「绝对不能先学蛙式。」他强调。「只要先会了蛙式,你就永远别想游快了。」
「但是自由式好难。」我不知道每次都要呛多少口水,又喘又无奈。
「你练太少了,我们以後每周来三天?」
「都在加班,怎麽来?」
「游了再回去工作。」
「那不把我累死?」
「你才不只这点能耐,而且体能可以训练,愈运动体能就愈好,做事就愈有冲劲。」
我想一想,反正现在妈妈和桂姨合作无间,家里我暂时不必担心,或许正是让我为自己努力做些什麽改变的时候,更何况有那麽会游的人当我的免费教练,怎麽算都划算,便答应了他。
Judy和别人嬉闹的声音传来,我看见他出神的眼神,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正穿着Benson当初帮她挑的比基尼,爬在Louis的背上,双手环抱着Louis的颈子,他的双手则往後环抱着她的臀部,然後他往後倒进池水里,两人开心的尖叫笑闹。
「你很难过吧!」我说。
他转回来看我,表情僵硬难解。
「你工作太忙了,都没时间陪她。」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无奈和愤怒,我不应该提起这种话题,男人需要疗伤的空间和自尊。
「拿着你的浮板,打水来回一趟。」他命令我,我只好乖乖听话,谁叫我戳他痛脚。
他跟在我旁边打水,轻松自在,简直像只鱼,令我痛恨。
来回一趟之後,「打水加上单边划手,来回一趟,下一趟换边。」我知道我今天骨头没被拆掉,他肯定不会放我离开泳池。
升经理之後公司配给他车位,他开始开他的白色RAV4上下班,我陪他加班後,他一定绕路送我回家。
游完泳再回去加班的日子,回家的路上,我肯定在他车上睡着,为什麽他体力就那麽好?上帝真不公平。
他轻拍我的脸「晴雯,起来了,到家了,还是你要我抱你下车?」
我醒过来大大伸个懒腰,「你才没那麽绅士呢!」
「你又淑女了吗?在男人车上就这样大落落的睡着了。」
我解开安全带,拿好东西准备下车,「那是看得起你、信得过你。」
他笑着等我下车。反正他绝不会走过来另一边帮我开车门,我也不觉得那种繁文缛节有什麽意义,我跳下车跟他道别。
六月中,总经理交待我陪Benson代表他参加另一个周五晚上的餐会,他和Jane正忙着大儿子出国的事情。
Benson穿着人模人样的黑西装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我噗哧地大笑出来,他用手刮我的脸,「你也不赖!」
我还在笑,这个人穿泳裤就合适,穿普通西装也可以,但穿这种有点礼服样式的西装,看起来就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中午我在他办公室里讨论着欧洲一个客户的Email出尔反尔的事情,我正说着这个客户每一次信里提到的数量和交期都在恶意微调。
「恶意微调?」他嘴往右撇了一下,算是个笑。
「隔三差五的,你回信要小心。」
Judy开门进来。他办公室的门本来就有一块方形的玻璃,我们在里面做什麽,外面都看得见。但我没想到Judy会进来。
她带着三个便当,「看你们今天那麽盛装,不适合下去餐厅吃吧!我帮你们带上来了。」
Benson看她的眼神又是欣慰又是欢喜,「那就吃吧!」
她表现得很大方,偶尔我感觉时光倒流,但事实上一切都不同了。我们不是在人挤人的餐厅里吃饭,现在可是在Benson的办公室里呢!
「Louis呢?」Benson假装不经意的问起。
「今天请假,家里有事。」她看起来很轻松地回答。
「Bill?」
「我不知道。」她答。
Judy很细心,帮我们选的,都是我们各自爱吃的菜,我喜欢的蒜泥白肉、绿色花椰菜、炒三菇和咸蛋苦瓜。Benson爱吃各种辣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就算白纸涂上辣酱他也会吃。
Judy很自然的跟我们聊天,但我和Benson都多少有些别扭。吃完,我帮大家把餐盒收拾好,拿去外面丢,免得天气热,丢在他办公室里味道不好。
当我回来的时候,他拥抱着她,开心的不知道说些什麽,她看起来有点害羞,微笑着点点头,我先回自己的座位工作,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直到Benson出来抓人,他从不像总经理用电话分机叫人,他肯定都会走到我的座位来,有时候急得抓着我的手腕就往他办公室拖,就像现在。「你慢点,我今天这双鞋很高。」
感觉上,他还是没放慢脚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进到他办公室Judy已经不见人影,他劈头就说,「我今天要跟你打赌。」
「打赌?」
「晚上餐会,看我们谁拿到的名片多。」
「我不可能会输。」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你知道,这套洋装,通常会让那些大老板自己递上名片来。」
他奸笑。然後我们继续讨论饭前的工作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