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又变成跟宁哥之间的一个秘密。但传知书敏感地觉得,这个秘密跟以前的一点都不同。宁哥说,秘密是跟自己最重要的人约定的,传知书开始感觉到秘密的沉重。要是将这个秘密稍为多告诉一个人知道,是不是代表,宁哥就不会只跟他制造新的秘密呢?
他就将其中一个小秘密告诉了学校里最温柔的女老师。老师听了,只是温柔地微笑,给传知书吃了很多糖果,哄他说出更多跟宁哥之间的秘密。传知书笑得很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就把一直以来的秘密跟担忧都说出来,最後他说:老师,我最喜欢宁哥了,但是下面尿尿的地方被宁哥拉得有点痛,而且後面去厕所的地方很脏,我也不喜欢宁哥用手指插进去,那样很痛。
老师约见了传知书的父母,那之後,他就再没有见过宁哥了。他不断问父母:宁哥呢?宁哥到哪里去了?母亲辞去工作,天天留在家里陪传知书读书,跟他说:妈妈以後不上班了,就在家里教知书功课、陪知书玩,因为没有东西比知书更重要。父亲则是说:宁哥去了维也纳读音乐了,以後都不回来。传知书央父母给他买钢琴,说是宁哥一直在教他,他不想荒废。
但父亲板着脸,说:不买,我们家里以後也不会有钢琴,而你也别再学什麽音乐。
所以传知书就再也没有碰过音乐,尽管心里还是时时想着跟宁哥学钢琴的那段日子。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日子,父母带了传知书去一座宏伟的大楼,有许多穿着行政套装的哥哥跟姐姐。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大姐姐牵着传知书的手,去了一间满是玩具的小房子,跟他玩了一会儿,再开了电视机,里面竟然有他朝思暮想的宁哥。宁哥站在一个黑色的栅栏内,彷佛看着电视里的传知书一般,目光慈祥而哀伤,比以前更瘦。
传知书拉着大姐姐的手,惊喜地说:宁哥!是宁哥,宁哥上电视了,好厉害!大姐姐附和着他,并柔声哄他说出一切有关宁哥的事。传知书喜孜孜地一一说了,就连跟宁哥之间的秘密也一并说出来,他心想:可惜宁哥在上电视,不然终於能跟宁哥见上一面,那有多好。他最後说:我真的很喜欢宁哥,其实没有那堆秘密的话,我一定会更喜欢宁哥的。
但再见到宁哥的时候,宁哥躺在一个长身的木箱里,皮肤白如瓷砖,紧合着眼睛,再也不会跟传知书勾手指尾、盖印章,再也不会教他弹琴、唱歌,再也不会播唱片给他听。
宁哥,不能够再跟他听歌。
当父亲那样说的时候,传知书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水,问:为什麽宁哥不跟我说话了?母亲就说:那是因为宁哥觉得自己逼知书跟他守秘密,是不对的事情,他怕知书会生气,就不肯张开眼睛。宁哥现在睡得很熟,他等下就要再去维也纳学音乐了,以後也会留在那里,不会再逼知书做任何事。
他从来没有想要弄得宁哥不肯张开眼,弄得宁哥远去维也纳、再也不肯回来。一定是宁哥生了他的气,秘密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和宁哥以外的人知道,一定是宁哥气他跟老师说了、又跟那个漂亮的大姐姐说了。传知书伏在木箱边,一味跟宁哥说对不起、求他张开眼睛,再陪他弹琴、做功课,但其他大人任由宁哥躺在箱子里,最终把箱子封起,他们把箱子抬上一辆黑色的车,传知书知道以後也不能再见宁哥,父母只安慰他说:不要哭、不要哭,宁哥只是去学音乐啊,虽然以後见不到知书,但宁哥会过得好好的,知书也会过得好好的。
他的确过得很好,好到连宁哥的事也收在心底,已经许久不曾忆起。其他亲人也再没有提过宁哥的名字,父母又很少带传知书出席亲戚宴会,於是那些秘密、那双暖和的棕眼,一并埋进脑海最深处。
直至见了赵阡陌,传知书对上那双傲慢的、却也多情的水眸,忽尔兴起一股怀念与难以分辨的感情,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想要为这个人做点事,但是不能声张,要把一切藏起。这是他跟自己内心的秘密,这是赵阡陌也无法参与其中的秘密。
跟谁打勾勾、盖印章呢?传知书以前不知道,但现在他记起来了。
身後隐若的冲撞,与儿时被宁哥用手指插着的痛感重叠,又夹杂从未感受过的快意与酸楚,使传知书双眼有如决堤,就是张开了眼睛,泪水湖着双眼,面前一片水帘,底下是起绉的床被,他的身体一前一後地摆动着,双手攥着被单,一只白晢的手盖着他的手背,修长的指强硬地叉进他的指隙,带来一种侵入的结合。
「知书,谁是宁哥?」一道男声在传知书耳後响起,甚至感到声音主人的唇就贴在他耳後,那人本来握着他腰肢的手滑至他厚实的胸口前,正正贴着他心脏上的位置,他说:「我是阡陌,赵阡陌,不是什麽宁哥,不是什麽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