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知书的怒火被一桶无形的水给浇熄。
赵阡陌瘦得跟纸板没两样的身体顺着门板慢慢滑落,直至蹲起来,他吸了吸鼻子,仰天捂着眼,尝试以一贯轻松的声调说:「我头脑不好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什麽都想不起,想不起……不,唯一想得起的是,万一我们输了,我怎麽跟你讲?我要怎麽还你那笔钱?我要怎……当我们知道安全了、不用出局,我却更难受,而这才是第二个月。知书,你别管我了,我这种人就是没出息的废物——我很想这样说,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没可能离开你。有时,我觉得自己被很多股力量拉着,等下就要五马分屍,这些我都不晓得怎麽跟你说,又要怎麽让你明白我。可是,我不是不想说,我不是不想让你知道,知书,对不起。」
传知书私下问了Gany的女友小菲,才知道乐队练习的时间比参赛前多出两倍,也就代表租音乐室练习的钱也多出两倍。Euro跟Callie得到家人理解,为比赛而休学,以打工赚钱;Gany跟赵阡陌在这两年多一直有打工的经验,所赚的钱也最多,便成了乐队的经济支柱,其中赵阡陌一天花八小时打工,夜晚又花四五小时练习音乐,余下的时间用来写歌,一天也就凑合睡得上两三小时而已。
这些事,赵阡陌让其他人瞒着传知书,平日不时把新歌的试听版交给传知书、让他填词,然後跟他说:「全靠你鼓励我们参赛,我真是前所未有地兴奋,创作的灵感也很澎湃,新歌写完一首又一首,都不觉得累。」
只是小菲怕乐队四个人——尤其是身为队长的赵阡陌——真会工作到猝死,才私下把实况告诉传知书。那时传知书升了中七,才刚开学,就不断跷课去打工,把钱分成几份给小菲跟乐队其余三人,让赵阡陌不察觉到传知书为了打工而几乎全面逃学。
过不上一个月就东窗事发。即使传知书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老师还是将他逃学的事告诉他的父母。传知书被父亲打了一顿,还是死不肯改变初衷,坚持要帮助赵阡陌,父亲终於硬起心肠:「好啊,你那麽看重那臭小子,就去让他收留你,就去为他打拼,我就看那个臭小子哪天恃成为他妈的天王巨星。」
传知书被赶出去,终於不用说任何谎话就能天天打工。他顶着一脸一身的瘀伤,深夜独个儿坐在家门外,收拾那些被父母扔出来的物品——有衣物、书本跟一些琐碎用品,一一放进背包,搭了通宵巴士去到赵阡陌的家,自此便开始了持续好几年的同居生活。
也就是自那时开始,传知书就觉得人生没有安全感,因为他失去了家,并且自那之後,也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让他有家的感觉。他意识到自此之後,他就是一只平凡卑微的小鸟,每天奔波,飞到疲倦便找个地方匆匆降落,刚养好一点精神就又要飞,直到生命终结。
问题在於,他为了什麽而飞。现在,三十岁的传知书已经飞了十二个年头,他决定不再为任何人而飞。
他老是想要变得自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