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知书没什麽音乐天份,可是文字上的工夫做得不赖。他时常叫赵阡陌把新曲录下来,让他将CD带回去反覆听,一次无聊就试着填词,竟获赵阡陌及其他成员赞赏,之後传知书有空时便充当填词人了。
题材信手拈来,有生活上的小事、有只是关於一件用了很久的随身物品、有关於爱情——写得忘我,在传知书读中六、十七岁那年,他填了一首词,题为「色禁」,灵感正是来自三岛由纪夫的《禁色》,一部关於男同志的小说,因为那本书的文字太痛,传知书每看几页便忍不住掩卷,直至现在,三十岁了,还是没看完。
在他所填的《色禁》中,他刻划了一个有棕色眼眸的男孩,未有直言感情,只有他自知字里行间寄托了什麽隐密的东西。自那以後,赵阡陌看他的眼神变了,多了一种戒备,连传知书说夜晚买东西上去赵阡陌的家里吃,他都拒绝。
可是赵阡陌还是没能拒绝传知书给他的经济援助。人常常以万物之灵自居,忘了自己也是生物一种,需要有个住处、有三餐温饱,甚至比动物更麻烦的地方是——人需要有理想,才能活着。赵阡陌有他的大志,尽管多少顾忌传知书的用心,可每个月,传知书用白信封把钱封好交给赵阡陌时,赵阡陌还是以一副尴尬、多少是难堪的容颜,合紧嘴巴接过那个沉重的信封,不发一言。
如是者几个月,传知书在白信封後写下一个银码,标示信封内有多少钱,一副商人口吻地跟赵阡陌说:「以後我每次给你钱,就写明在信封後。等你飞黄腾达,把金额加起来还给我。」
赵阡陌错愕,那张因长期三餐不继而显得瘦削的脸一阵呆板,他以崭新的眼光打量传知书故意装出来的市侩嘴脸,传知书听到自己流利地说出想了半晚的说辞:「你以为我就当你是好朋友吗?少来,我只是觉得你唱歌跟创作的天分高,看准你会干出成绩,才待你好一点,等你日後出了名就要回报我。换言之,我不是照顾你什麽的,只是投资在你身上。三年,我再养你三年,如果你三年内还是个穷光蛋,我哪管你去财务公司借钱或是卖身,都得立刻把几年来我砸在你身上的钱还给我。」
在赵阡陌未回神过来,传知书从书包的文件夹拿出一张A4纸,用原子笔写了一张简单的合约,要赵阡陌在纸上签名。
这事以後,赵阡陌对传知书的态度变得自然了。传知书觉得自己很可悲,或许赵阡陌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就是没有爱,也有情,友情、亲情或者还有异样的感情——即是没有爱上,他都是第一个让传知书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传知书必须装出一副只讲利益的嘴脸,隐去那种在同性之间显得突兀而沉重的付出,让赵阡陌好过一点。
到头来,又是为了赵阡陌。
清醒一点,传知书想,他这种一厢情愿的付出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由头到尾,赵阡陌没说过需要他。他跟赵阡陌,就像白先勇笔下的玉卿嫂跟庆生,前者以爱为借口为後者一面倒付出,其实庆生根本无法和应玉卿嫂的爱情,只视之为束缚与压力,最後玉卿嫂因得不到庆生的爱情而杀死他、再自杀,专横地夺去了庆生青春的生命,扼杀他去爱其他人的可能性。
传知书从来没想过报复赵阡陌。爱情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强扭的瓜不会甜,所以他早就想通,等赵阡陌不再需要他的那天,他就成全他,全身而退,以後不必再见。即使哪天在街上重遇,只消对望一眼,往事相忘於那一记短暂的眼神之中,再错开。
这也是一个美丽的结局,真正的美丽通常伴随微不足道的遗憾,不然过於美好,就是不切实际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