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是老师?是教授?是你爸爸?你要我怎样对你?教你?为你启蒙?」传知书骤然转脸,动身步向唱片柜,以食指勾着其中一张唱片的边缘,随手拿起,打量唱片封头背後的曲目名称,说:「谈什麽?女人?我不懂。酒?你不懂。烟呢?我抽的烟你嫌味道淡,不爱抽。」
死小孩机械式地吸着薄荷烟,还反应不过来,就见传知书又走过来,用那张唱片敲上他的头顶——力度不重,一点都不痛,当他以为传知书要生气,又见对方扯着一抹似真似假的微笑,微肿的眼睛显得细、更没有杀伤力,传知书说:「我只懂音乐。我喜欢的音乐,你再也不喜欢、不要听了吗?嗯?」
传知书知道死小孩根本就不懂反抗,肆意地捉弄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怎样为他一两句无心的讽刺而起伏情绪,最後给死小孩施舍一点温柔的错觉,赚得一个人暂时忠诚的陪伴。死小孩不可能有胆戳破他俩之间吊诡的平衡,因为死小孩比传知书更怕失衡。
一如他所料,死小孩老实下来,一个下午乖乖的坐在唱片舖,就着木台做功课,跟行入店里的客人寒喧,再也没问他别的东西。
传知书不经意打量死小孩微驼着背的坐姿,眼光一一掠过他颈背乌润油亮的短发脚、颈背的一片奶白跟上头稀疏的、绒毛似的汗毛,又觉得这少年如今就是一只拔了爪子的小老虎,像一头小猫般温驯——像阿才。
真卑劣——传知书又带点酣畅地自嘲着。
那天传知书对死小孩很冷淡,不顾他会有什麽想法,又没有说出真正的想法,只有传知书最清楚自己心底里对这城,这世界,这两个政府是有什麽看法。可是不知在何时开始,他已变得不习惯跟人分享,连感情,也只能透过歌曲去表达。
死小孩懂他性情,见他心情不好就提早打道回府。到了夜晚九点,传知书关店拉闸,放在後面裤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过电话,从来电显示便知是弟弟:「阿礼?」
传达礼今年二十,脑袋比传知书的更灵光,当年中五会考得了六条A,读完中六就拔尖提早上大学,现在已经是个大二生。在传知书一心一意赚钱养赵阡陌时,传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跟传知书闹翻,其中也包括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传达礼。後来,赵阡陌星途顺利了,在物质上给了传家许多好处,传家父母表面上还是老不高兴,可心底里也默默接受了,甚至最为势利的传父暗暗地想,知书这孩子真是个伯乐,准是当年一眼相中赵阡陌并非池中物,现在水鬼升城王,让他们整家都得了好处。
传达礼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只私下问过传知书:「你为什麽要这麽帮助赵阡陌?你对他不只是有普通的友情,对吗?老哥,你就直说。」
当时的传达礼也不过是个初上中学的少年,传知书知他资质优良,也没拿弟弟当是乳臭未乾的孩子,沉默了几分钟,才说:「不要告诉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