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6‧22投票不足10万人……」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往右方滑一下,又一宗新闻跳出来:「大陆版西游记收视屡跌,网民怒插TVB《东张西望》仍晚晚宣传谷收视维稳……」传知书刚想点进去看内文,手指又滑一下,转去下一宗新闻:「继沉船、铁路事故後,南韩一疗养院又爆火灾,21人死……」
古往今来,百姓对这些天灾人祸的事最是麻木,尤其是那些三餐不继的穷等人家。饭也吃不上,这年的收成也不知好不好,哪有空去管隔壁省有灾荒没有、死人了没有,哪去管王朝现在轮到姓什麽的人来管,只要这年秋收成果丰足就行,倒是秋後处决犯人的戏码很值得去看看。传知书是个现代人,发觉自己的品性跟古代人没什麽不同,别说是隔壁国的沉船事故、也别提印度又有多少妇女遭奸杀,就连看到香港有逆子杀母之事,他也眉头不跳一下,只用手机看过新闻标题就跳去下一页。
反正人间的悲剧也跟希腊悲剧一样,有特定的套路、过程跟不可逆转的结果,内容,还是同一堆料炒出来的小菜。
再下一宗已不是社会要闻,不知怎的跳到去娱乐版。这个手机程式是有点问题,不只有这情况,有次乾脆死机,非得关机再重开才能用。幸好传知书是个悠闲的男人,好说不好听都算是个老板,只是也没有手下,他自己一人身兼两角,店员也是他,好处是上班迟到也不会被老板骂。
传知书瞄了一眼,没点内文就从那程式跳出来,上网看别的东西。列车响起一道娇脆而生硬的女声,以粤英国三语提醒乘客到了什麽站、又要去哪个月台换乘别的路线。在列车里他没有坐下的习惯,尽管外表是个有点粗糙、有点龌龊的男人,他实际上极不屑那些一进列车就直奔座位的学生、妇孺或者西装友。既是讨厌那种人,即便他那天累得要跪了,还是会挺直腰板,由天水围搭西铁到红磡,再换乘东铁到沙田,整整站足一个半小时,双腿铁打一样,就这样站了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子里头每天的三小时。
出了沙田站,他忽地觉得眼前很光。冬天很少有这种灼人的阳光,他眯紧了眼,左眼睑像有什麽浆着似的,以指头捻了捻,一定是早上洗脸不乾净,目屎也抹不乾净。三十岁的男人——尤其是既无老婆又无女友的——都会像传知书般把自己搞得脏兮兮。当然澡还是天天洗的,胡子就不一定天天刮,有时没什麽心情就三两天刮一次。买衣服吗?他又不是大明星,不用抛头露面,身上的灰色卫衣就穿了三个年头。好在灰色,破头第一次穿,就有个死小孩问他是不是把家里的抹地布穿上身。明明是新的,还是脏脏旧旧的破样,结果穿了好些年,都是老样子,没变新也没变残。
五十大元买来的街边货,保暖还行,算是像样子了。
传知书穿着一条约莫八年前买来的牛仔裤,洗得脱色了,不管寒冬或炎夏,照样踢着一对人字拖,行过已经热闹的街市,拐弯转入一条卖杂货、卖文具、卖师奶衫的小巷,去到一板初露锈迹的铁闸前,猫着腰开了闸底的锁,毫不费劲地双手推上去,踏入一家小如豆腐乾,但唱片还算齐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