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返回台中的客运上,窗外索然无味的景色呼啸而过,我望的出神,眼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一点风景,因为我所有的思绪全都飘回那日,与妈妈孤灯夜谈的那日。
她的几根鬓发已然雪白,悄悄从耳後滑落荡漾在空气中。
「溦溦,那天在台中打了你,还会疼吗?」
她伸出手,轻柔的抚过我的脸颊,眼神中充满内疚与心疼。
会痛吗?我心里苦笑一声。
有什麽痛能比得上妈妈心中的那道伤口还疼?
时间只能无情的带走一切,治癒不了妈妈的伤口,也无法抹去如今依旧鲜明的记忆。
我轻摇头。
「过那麽久了……」她用平静的口吻诉说,温柔的眼神彷佛一切已事过境迁。「为什麽不能选择……原谅爸爸?」
我心头一颤,无形中有一股压力压迫着我。
难道选择不原谅就罪该万死吗?
我逃避妈妈过於炙热的目光,揪紧那颗被我藏在高墙内的心,我感觉城墙正在摇摇欲坠。
对我而言,他这就是一种背叛,背叛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我永远记得,当我发现爸爸背叛妈妈起,有多少个夜晚我都是枕着泪水疲惫睡去,并在翌日睁开眼的一瞬间期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在当时我小小的脑袋里,这突如的冲击就像一场风暴,它们摧毁我内心向往的蓝图,一夕之间带走我所拥有的美好。
家,变成断垣残壁。
幸福,亦破碎不堪。
所以,我不能原谅。
我凝睇妈妈的双眼,她眼中倒映着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我。
那你呢?时间过那麽久了,为什麽还要因为他没有回来而感到失落?
其实我很想问出口,可是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应该知道。
不然,她不会在得知丈夫背叛她後,却这麽轻而易举的选择原谅他。
所以……
「我不会原谅他。」
宁静的客厅内,我听见自己如此坚毅的回答,冷漠的答案让这夜更加冰冷酷寒。
他昔日温暖的笑颜已经在那时从我天真的脑袋蒸发殆尽,我和他的所有感情亦随之消散。
我们已经是陌生人,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即使曾经的我们是如此亲近,然而是他选择与这份幸福背道而驰,选择践踏我和妈妈对他的爱,他就是个狠心的刽子手,斩断我们家所有过往、现在及未来的美梦。
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原谅。
「别对你爸爸太过苛责了……」妈妈低语,眼神中流泻出一股淡淡的哀愁。
这是苛责吗?我扪心自问。
「也别太恨他,他也很痛苦……」
此刻见到妈妈这对忧伤的眼眸,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开始慢慢出现裂痕。
难道就因为我选择不原谅,就不会感受到那股疼痛吗?
这份痛楚并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他,那个人。
做错事的那一方,没有资格乞求被原谅,因为他们的罪孽太深重,而这份原谅对他们而言太过奢侈。
雨,於乾涸的土地而言它是甘霖,灌溉着这一片荒芜的、潦倒的、枯萎的城市,替它们带来生机,看见希望,走向未来。
窗外下着小雨,细微的落雨声响规律且富有节奏的传来,我托腮,凝视着窗外,一边将感慨书写在笔记本上。
第二学期开始後,麦麦较以往忙碌,因为要忙着跟唐襄平约会,她常常会跟自己分享他们约会的过程,偶尔唐襄平会来家里找麦麦,但我和他始终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来没有说过话,常常只要听到电铃声,我就佯装有事出门或是将自己深锁在房门内,好几次麦麦都想介绍我们彼此认识,但对於如何跟陌生人相处我仍旧不在行也没兴趣,反正又不是论及婚嫁要见父母,再说我也不是麦麦的父母,所以我总是一再推拖。
「国贸系三年甲班陈思涵这一组,八十七分。」
吴教授站在讲台分发我们期中考缴交的行销研究报告,他抬头喊了一声,陈思涵立刻上前拿回报告。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教授轻而易举的就在教室中搜寻到我的身影。「国贸三甲许已溦同学,她……」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令人无法理解的笑容。
「她有参与这份报告吗?」
陈思涵随着教授的视线也落在我身上,倏地我成为教室聚焦的重点。
陈思涵迟疑一会,清清喉咙,「没有,所以教授我们打算删掉报告上许同学的名字。」
我听到陈思涵的朋友在底下窃笑的声音。
「反正她已自行缴交另一份报告给教授,我想她也不需要我们了。」陈思涵补充。
教授看我一眼,示意陈思涵可以回座位,再度拉开嗓门。「国贸系三年甲班许已溦,零分。」
闻言,我握紧双拳,即使我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个机车教授肯定不会这麽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但是他既然已将自己的报告打零分,也早已在心中确定我没有参与陈思涵他们的报告,刚刚何必再特意询问一次?
我起身,走至讲台,取回报告。
「许同学,看来明年我们还要再见面了。」他平淡的语气实在令人气恼。
我紧抿双唇,走回座位,心中无限愤恨。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後,我立刻跑出教室,往天台跑去,跑进雨里。
昂首,我扔下包包,任由雨滴一点一点打在我的脸庞。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确定自己还有知觉,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宣泄刚刚所有的不愉快,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让许多埋藏在我心底的秘密慢慢释放……
就让隐藏在这座城市下所有肮脏的、痛苦的、气恼的、悲伤的一切,都随着这场雨而逝吧!因为我始终相信,雨水会带来希望。
而且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