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33

她蹲起身子,咬牙撑起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稳住呼吸与重心,往带头的男人腹部开枪,砰。然後是另一个,砰,匡当。

该死,失手了。子弹射向一旁山壁,她心慌的再度瞄准,男人却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二十码不到的距离,举起枪口朝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扣动板机。砰。

雪莱闪避的不够确实,只能听见子弹削过右边的头皮,来不及冒冷汗,热烫鲜艳的血已经涔涔从额角滴落,而那男人在自己面前应声倒下。

不过还真是万幸啊。虽然有点晚,但幸运女神毕竟还是降临了。

她想着,一边苦笑,看着倒在地上的屍体,感到一点变态而细微的安慰。

剩下一发子弹。三个人。

她凝神眨眼,再度往下一看…是三个人没错吧?怎麽觉得有些模糊?

要命。接下来这三个人可麻烦了,但总比四个或五个好。

她狼狈地耸起右肩拭去阻碍视线的血,幸好头上只是皮肉伤,流出来的血慢慢凝结了,一块块混着头发黏在头皮上。但左肩上的血仍不停涌出,染红了整片衣料,湿答答沉甸甸的,令她有些头晕,而伤口尖锐的剧痛又马上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好痛,真的好痛。

枪伤已经超过胆小怯懦又怕痛的雪莱可以承受的程度了,但在这样难以承受的痛苦之中,她反而感到一股类似愤怒的动力推进着自己,也不像一开始那麽害怕想投降了。

要是现在就认输,刚刚的子弹不就白挨了吗。何况,或许受了这样的伤,以後也不能开飞机了吧,要是现在投降了,或许最後也不过就是沦为俎上肉。

下方的枪击停了下来,想来正在重新拟定策略。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只剩一颗子弹大概就不会婆妈这麽久了吧,白痴,一人一发刚好。雪莱挖苦着,突然又一阵剧烈抽痛让她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

怎麽办?不行这麽拖下去,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先失血过多死掉的。

怎麽办?好痛。真的好痛。

模糊之中她想起那张越是危险就越要表现的无所谓,总是那样从容笑着,美丽的脸和那双冰蓝色的眼。

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美好的夏日午後,现在想起来竟然恍若隔世。

为什麽你总是可以那麽无所畏惧,坚强而决绝呢?你会突然感觉孤单吗?会犹豫吗?会不舍吗?会退却吗?会怕痛吗?

…如果你知道我将死去,你会悲伤吗?你会想念我吗?

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麽做?

闭上眼,雪莱彷佛可以看见那张清朗的脸,眉眼微弯,笑的妩媚却慑人(此刻雪莱发现自己终於可以大方的承认自己对她的思念)。

「没有子弹,那就想办法找啊,这不该是我的问题吧?」她会轻松地耸耸肩,以温柔但无情,理所当然到令人讨厌的态度地这麽开口,冷冷的眼睛好像在说,很抱歉,这世界就是这样,适者生存,不适者就让出位置来。

没有子弹,那就想办法找啊。

听起来就是她会说的话。真是谢谢你的无情啊,雪莱勉强的勾起一抹微笑,莫名地感到勇敢了一些。

下一秒她睁开眼,毫不迟疑地在短暂的寂静之中纵身一跃,扑到方才被自己击中,倒在地面,已经断气的男人上头。

咻。下方的子弹射了过来。划过耳际。

咻。下一发擦过右腿胫骨。

雪莱使尽力气拖着那男人庞大但幸好还没僵硬的屍体权充掩护,咬紧牙关躲进一旁山壁的凹陷处,但子弹仍没有放过她。

寒风与子弹的尾巴吹过,或许是失血过多,她开始觉得异常的冷,好像整个人的形体都被抽空那样飘忽而没有存在感的冷。

妈的,这地方更容易被命中了。她一边模糊地想着,一边努力使唤有些不听话的手掌夺过那把原本握在男人手里的手枪。

又有子弹了。不管怎麽样,起码还是个机会。

她想起现在还躺在後方的巨石後,不知道是不是正被吓的哭出声来的路。

凡人都有一死。但不是今天,还不要现在,还不能认输。

子弹声又响起。她有些不清明地看着那交相掩护的三个人层层叠叠的影子冲了上来,显然因为发现雪莱的火力见绌而士气大振。

他们大概不真的认为雪莱是凭着实力把四个训练精良的大男人处理掉吧。说到底,谁都看不起自己,而少数看得起自己的人则忙这利用自己…

与此混杂着命运的坏预感,她突然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哀伤。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她抿起唇,咬着牙强忍着痛,拖过右脚稳住重心,吃力地抬起手,发现自己很难清楚瞄准,但仍凭着一股直觉,扣动版机。

砰。砰。第三个男人倒地,伴随一声痛苦的哀嚎,让雪莱都有些不忍心。

另外两个人仍然没有稍减奔跑的速度,并且训练有素的利用地形地物交互前进着,令她难以瞄准。

砰。没命中。子弹削过矮壮男人的头边,翻飞起那顶巴拿马帽,在缓缓升起的阳光之中扬起漫天尘埃。

要命,伤口好痛,阳光好刺眼。身为一个飞行员,竟然让自己处在逆光的位置,真是丢脸。她吃力地眯起眼试图看清晰些,欲扣动板机却发现卡住了。

雪莱不死心的轻触几下扳机却只听见不祥的喀啦声。该死,八成是撞针生锈了吧,这种状况下要是硬扣万一膛炸开来可就完蛋了。

…但根本就来不及,也没有工具可以把枪拆开来好好上油保养一番啊。

好不容易找到枪,却连这种狗屁倒灶的鸟事都给遇到了,做为一个军人,连自己的配枪都疏於保养到底是什麽鬼啊,她忍不住想咆哮,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只能慌乱地想着法子。

这都只不过是几秒之间的事。两个人越来越靠近…

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不俐索地拉开弹匣,随手撕了条布,沾满自己的血作为润滑,往膛室的方向塞。

血液凝结的很快。而且要是一凝结,就会彻底将子弹卡死,一切就玩完了,但只能赌一把,这是她最後的一点筹码了。

砰,砰。她咬紧下唇,迅速的卡进弹匣拉开保险,来不及瞄准就是两枪,左下腹,右腹股沟,必死。

最後一个人。

第三枪。血液凝结,子弹卡住了。

情势逆转,幸运女神再度遗弃自己,站到巴拿马帽的那一边去。

没关系,起码只剩最後一个。一对一近距离肉搏未必没有胜算,雪莱有些茫然地看着巴拿马帽持着枪越靠越近,徒劳的激励自己。

她丢掉枪,拔出匕首,等待对方的靠近。

她摇摇晃晃地站试图起身来,右腿疼的几乎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她扭曲着脸,忍住不叫出来,眼泪却爬满眼眶,包围了整个视界。

没有人可以托孤,没有人可以交代遗言,没有人会伸出手拉自己一把。

为什麽每次到了最後都只剩自己孤单的承受痛楚,孤单的奋战?

没关系,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不会再有下次了。她努力安慰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对於路,还有路的父母,她只能说抱歉。但是她已经尽了全力了。

怪她也没关系,但是她没有对不起自己。

在雪莱贝德人生的最後一刻,起码努力的挣扎着,没有放弃,也没有欺骗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感到肋骨底传来一阵疼痛。

在这一刻,剧烈的痛楚,遗憾与牵挂之中,她竟然才真的强烈而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准备好了吗?

她胡乱擦掉手里的血迹,握紧刀柄,压低身子往男人枪口的方向扑了过去…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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