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脚步声在附近停驻半晌後越过了她,绕道隘口的一头又以缓慢谨慎的频率踅了回来…
笃,笃,笃。
再度经过了她。
就在她目送着黑大衣的背影渐渐离去,松了口气以为幸运女神终於降临时,原本四散搜索着的男人们在下方又再度聚集,蠕动的唇似乎正讨论着什麽。
这下她可看清楚了,那些人们穿着整齐,质地良好的(而且显然保暖到令人忌妒)大衣西裤,板着脸表情严肃,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七个,唉,总比八个或九个来得好。
而站在中间,掌握发话权,戴着顶巴拿马帽的矮壮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头头。
什麽巴拿马帽,配上红领带俗气死了,当自己来海边度假吗。雪莱暗自碎嘴着,一边突然想到根本没有听到消息指出有任何一支军队驻派到中南美洲去过。
「贝德少校!」
胡思乱想之间,巴拿马帽竟然扬声喊了起来,那洪钟般的体型果然很能引起共振,把雪莱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连枝头的鸟群都被惊扰的一时纷飞。
「我们知道你在附近,请你出来。你放心,我们是莫德雷准将亲自派来接你回去的,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回音散去,疏林间又恢复一片平静,回应巴拿马帽的就只有咻咻作响的风声,但他仍站在原地等着,像只下颚有力的巴哥犬忠诚而有耐心。
又是莫德雷准将。
雪莱紧张的犯着嘀咕,一边屏住呼吸,抱紧怀里的路。
拜托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捣蛋啊,小朋友,你要是一出声我们可就玩完了。她看着怀里眨巴眨巴盯着自己的路,心底祷告着,额角沁汗。
幸运的是,路始终安静地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安静得很。而不幸的是,那群人始终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贝德少校。」过了五分钟,巴拿马帽又以粗嘎的嗓音平静开口,显然对於自己难听俗气的口音豪不在意,脸上的皱纹文风不动,下颚线条坚毅又难以讨好,是棘手的类型。
「我们不愿意这样做,不过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如果您还不肯现身,我们就只好当作你不愿意配合,也就很有可能在下次的搜索中伤及您的性命,这样清楚吗?我再给您五分钟的考虑时间。」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什麽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被套进到这种老掉牙的台词,雪莱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讨厌,这家伙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一定就在这附近呢。
早知道就应该把那把嘉德兰步枪带上,但仓促之中谁会想到这种事。
雪莱不悦的叹了口气,但仍认命地摸出匕首插进靴子里,然後掏出怀里被焐的发热的白朗宁大威力手枪打开保险。
弹匣里有六颗子弹,离开伦敦後她从来没动过。应该说,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用到这东西。
可是不管怎样,带着路的她不可能投降。
如果就这样屈服了,没有筹码的她,不能保证路的安全。何况,好不容易才把路从那危险可怕的地方带出来,打死她都绝不答应让路又被丢到别的地方去,被教育成一个充满仇恨思想的机器。
要乾脆一点给自己和路一人一发呢,还是赌一赌?
直觉和判断一向精准的雪莱,面对怀里的路与下方那五个不善的来者,一点头绪也没有。
五分钟很快的过去。
巴拿马帽不再多说什麽,只是右手一挥,男人们又分下去开始搜索。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走的更缓慢,找得更仔细,手里还持着枪。
这次她很有可能会被发现。如果没发现的话倒没事,但如果被发现的话…
她乾瞪着下方的情势,脑子里转的飞快。
显然伊莉莎白说对了,自己即使是在伦敦那幢破烂公寓里干那无趣又低下的保母差事,也一直是被监控着的。
但在监视警报系统故障的状况下,他们无从得知自己的行动,何况那晚她逃离伦敦时虽然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但她总觉得不是这群人啊...
何况他们可没理由不在伦敦解决这件事,放着雪莱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添乱...合理的推测是,眼下那群人大概是在得到自己失踪的报告之後循线找来的...
妈的,到底是怎麽找到她的,难道是在列车里偷东西被逮到吗。
算了,反正这些人八成不知道自己带着个襁褓,也不知道自己带着把枪和匕首…该用枪吗?
如果要用,那麽什麽时机要用?有没有胜算?
不,他们有七个人,就算真的每发子弹都命中,六发也不够解决掉他们全部,何况,在散开的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出其不意的一口气解决全部。
转眼之间,另一个穿着灰呢子西装的瘦高男人往山隘的方向缓步靠了过来,手上的枪在晨曦中反射着冷酷的锋芒...
可恶,要是等他靠近才开枪的话,自己一定会暴露位置。还是她该趁他们四处分散,没有注意到灰呢子这边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吗?
雪莱紧紧握着手枪,发现自己在发抖。
怎麽办?真的要在路面前开枪吗?
可是万一自己出了事,那路怎麽办?
她抱紧怀里的路,把枪口微微伸出石头的边缘,就着不甚清晰的视线观察着那人…
到底该怎麽做?路?
不,不管怎样,绝不能在这里妥协,路还有该去的地方。脑里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她咬紧牙关。
砰。
一个回过神来,右手食指已经迳自下了决定。灰呢子男人在十码之外应声倒地,烟硝味弥漫开来,後座力震的单手持枪的她胳膊发疼,枪响的余音回荡山谷,也惊动了其他人。
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已不再迟疑。
在那群人来的及反应之前,子弹已经精准且不罗嗦地找上另一个男人的脑袋。
必死无疑。虽然明知比起打死对方,打在大腿或腹部,引起呻吟和哀号更能涣散对方军心,但雪莱从来就狠不下这个心。
位置暴露了。她凝神看着下方的动静。
剩下的五人很快就集合起来,在不确定雪莱位置的状况下谨慎的朝山隘的方向猛开枪,一时间整个山谷枪声大作,风吹来了呛鼻的火药味,好几发打中雪莱隐身的巨石擦出火花或者削过耳边,在另一头的山壁上以骇人的角度反弹。
妈的,有必要这样不要钱的开枪吗,这种状况下要是贸然冲出去开枪就只有被捅成蜂窝的下场。
她赶忙缩了回去,将路放在一旁的地上的角落里。如果有人试图伤害路,那麽他必得先跨过雪莱的屍体。
子弹仍扫射着。在山谷间发出巨大的声音,但这群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会引起任何关注,嚣张的很。
很好。知己知彼是踏向胜利的第一步。
现在她知道自己只有四发子弹而对方有多到用不完,一点都不用节省的子弹加上比自己精良的枪了。
真是混蛋。在烟雾中她咳了一声,用力捏了捏酸疼的右手,缩得更里面。
突然之间,枪声减弱下来。
并不很明显,但听得雪莱寒毛直竖。她像是闻到臭味般皱起眉头,冒险探出头,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在炮火掩护下的男人往下冲了上来。
妈的。一定要这样玩就是了。她忍不住为了这绝对劣势咒骂一声。
这种状况下,如果开枪一定会暴露位置,而且,很容易就中弹。
但大概没有选择了。
不管怎麽样,绝不能让路受到伤害。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雪莱绷起脸,又看了似乎被枪声吓坏而开始哭泣的路一眼,握紧枪,牙一咬,晃出掩体,在交错掠过的子弹中,迂回的往前方窜。
一个翻滚,她躲进右前方另一个不那麽理想的石头。左肩传来一阵火烧般灼热又尖锐的剧痛。
该死,中弹了。那强烈的痛楚让她忍不住想叫出声,眼泪掉了出来。
但没有时间哭。
她咬紧牙关撕下外套衣领用力往伤口塞,试图止住正汩汩流出的血,吃力地蹲起身子,凝神观察下方的动静。
战斗现在才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