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翌日早上,穆硕跟穆绫穿好校服打开门,正打算上学时,一室腐坏的血腥味狂冲出房外的空间,父亲的屍体才教其他租客揭发出来。
穆绫觉得最可惜的一件事是,那天他们没有上学。那天是穆硕的小学毕业礼,穆硕还是毕业代表,要上台演说三分钟的。穆绫为了这件事开心了很久,前几天央求哥哥在他面前演说了好多次。因为他不是毕业生,要乖乖回校上课,不能去参加哥哥的毕业礼,也不能看到哥哥在台上演讲的威风样子,就唯有撒娇,要他表演。
昨晚,穆绫坐在床上,见到搁在地下的奖座上、连血迹都乾了,那刻就知道第二天早上,哥哥是不能去参加毕业礼的了。因为父亲死了。父亲被哥哥用奖座打烂了後脑。脑袋是人体最重要也最脆弱的部位,因为哥哥挑对了位置,所以即使父亲是个一米九的大汉,也硬生生的被还是个孩子的哥哥打死了。
哥哥挑得好啊。哥哥很优秀。穆硕是穆绫心中最伟大的人,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是穆硕来救他的。别的孩子都是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但穆绫是看着哥哥的背影长大。当他被班上的男生打得惨,门齿都掉落了,走也走不动,哥哥就把那些欺负过他的人打得更伤,然後蹲在穆绫面前,让他两臂从後环着哥哥的颈,小小身子贴上哥哥的背,在穆硕肩上留下大片涕泪湿痕,然後在那节奏轻缓的晃动中,懵懵懂懂地睡去。
「明天的毕业礼,还能去吗?」大约在父亲的屍体失去温度时,穆绫说了这第一句话。他慢慢松手,棉被散在他身旁如一团花。
穆硕挨着床边,臀部旁边是父亲正面朝下的头颅。唐楼多的是蛇虫鼠蚁,父亲异样腥甜的血浆引来一堆蚁虫,一只只排着队,那条蚁路从墙角蜿蜒划到父亲的脑袋旁边。太贪婪的那些纵身跳入大窟窿里的血海,喝饱了吃饱了,也就掉了命。眼见同伴死去,其他的那些依然贪求着甜美的血肉,虫子是应该不会流眼泪,也不会意识到什麽叫做生命,就不会悲伤。穆绫对於父亲的死亦毫不悲伤,是以说:「哥哥,我是不是一只蚂蚁?」
穆硕彷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浴血的这个事实,只是屈膝而坐,抱着自己双腿,脸颊上的血迹半乾。原来就长得很普通的哥哥,更因一脸脏污而显得像个乞丐。但穆绫一点也不嫌脏,正要爬过去哥哥那边,穆硕便冷淡地说:「别过来。哥哥脏。」
「哥哥不脏。」穆绫咬了咬唇,因为很少听见穆硕以这样冷漠的声气对他说话,心下委屈,这才生起一种落泪的冲动。
「脏!」穆硕转过头来,浓眉下一双细眼盯紧着穆绫,咬牙切齿的凶狠地恐吓弟弟:「你再过来,哥哥就不认你了。」
穆绫不得不听话,安坐原位,靠着剥落油膝、泛起浊黄污迹的墙壁,他学着哥哥的坐姿,又再问:「哥哥明天去毕业礼吗?」
穆硕疲倦得连头也懒得摇一下。但两兄弟也没想过要睡。他们看着天花板时明时灭的电灯泡,照得他二人的脸蛋光一块暗一块,像鬼一样,哥哥的双眼变得像两个幽黑的细洞,眼底下两泓浅黑影,双颊在摇曳的光影下显得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