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有看到苦境的月了,依旧是那样地孤静,那样地皎亮,那样地令人忽起柔肠。
鬼族一封,历时百年之久,然而苦境似乎只过了短短数年。封印前,他的伯公补剑缺问他,一趟苦境有无收获?
自然有,但难以言表。
补剑缺又问,苦境很美,可有印象深刻的景致?
有,他答,紫藤花瀑。
补剑缺不知紫藤长什麽模样,他亦不知如何解释,只说那是一片美到让人忘了自己的花。
苦境的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但他是魔,那痕迹无法抹去他一切以魔界为基准的想法。今番终於有机会亲上战场,跃跃欲试的鼓胀情绪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她。
她安好,他知道,是银环告诉他的。
当初送她的银环,他的部分魔气缠绕其上,为的是保她逃开魔难,另一,他亦可藉此物感应她的气息,虽不能知其喜怒哀乐,平安,才是他关心的。
他不会去找她,纵使心头怀念。立场冲突的两人,见面只是尴尬,他不会因她而对人类手下留情,她亦不求他这一点。
他唯一希望的,是两人莫在战场上相遇。
原来,这就叫做可念而不可及。
*
杀戮的夜,一黑一白疾掠於林间。
银鍠黥武正和吞佛童子赶往苍云山,脚下,是双龙气腾绞的剧烈脉动;天上,是恶云怒风的诡谲狂啸。
吞佛童子落後在银鍠黥武半步之後,魔面深沉,语意带笑:「黥武,魔源不会消失无踪,你这麽着急,快得我跟不上啊!」
银鍠黥武淡淡道:「你若是有心於任务,就不会落在我後头。」
吞佛童子佯叹,「你自封印脱出後,功力增进,我赢不了你。」
银鍠黥武不受他言语干扰,说道:「你多番与苦境高手过招,功力又岂会退步?只怕是心有旁骛,心计使在不该使的地方,这才力有未逮。」
吞佛童子见扰他未果,轻笑:「黥武,你比以前沉隐许多,是一封百年之功,或又一趟苦境之获?」
「人与魔,都会成长。」
吞佛童子看着稍在前方的背影,为银鍠黥武感到可惜。
学习到稳重,不代表本性即冷静到足以接受任何打击,黥武,你明白吗?
两人来到苍云山顶,一切如常,然而平静底下正蕴酿着风暴。
「魔源即将转移,吞佛童子,一会儿万一有突发状况,你可别失手。」银鍠黥武意有所指。
吞佛童子闻言一笑,「黥武,魔源於你,意义为何?」
银鍠黥武冷然的语气中带着骄傲,「魔源是我父亲的复活之机,魔界第一战神复活,魔界称霸之时指日可待!」
「嗯,银鍠朱武对你意义着实重大。」吞佛童子道:「魔界要扫平苦境仍是困难重重,眼下就有危机。」
正说着,忽地雷声大作,耀目电光之间,如涛翻涌的云海倾刻卷成巨大漩涡,恶暗夜空催响起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风嚎雷吼。地脉里的双龙气似乎亦有所感,自地底传上来的撼动更为激剧。
「是烛龙之箭。」吞佛童子道。
银鍠黥武紧握银邪,尽提魔功,道:「绝不能让月神坏事!」他绝不允许父亲的复活之源横断於此!
吞佛童子亦召唤出朱厌,赤焰魔元运於掌间,看着前方为红银电流裹覆的银鍠黥武,缓缓道:「黥武,我看过戒神宝典全本。」
戒神宝典,记载魔界所有大小事项的书册,只有授命者与战神才能翻阅。银鍠黥武曾不顾守书者戒神老者的劝阻,强行翻阅过一次,因他怀疑吞佛童子背叛魔界,想找出线索揭穿他,无奈始终不达目的。
他心中一突,冷静道:「挡下神箭为先!」
吞佛童子兀自说道:「上面所写,你不是朱武的亲生儿子。」
宛如呼应吞佛童子之言,一箭怒火流星挟带着毁天灭地之威,往苍云山疾射而来!此时吞佛童子掌凝魔元,拍向银鍠黥武背心!
那句话酸厉地像是烛龙之箭射进心头,银鍠黥武心撼之际,同时感应到破空而来的烛龙之箭那毁石破山之势,以及背後吞佛童子灼烫的一招风火雷击,无暇思索,立时将凝聚的全数魔功轰向天空,试图改变烛龙之箭方向,再急忙旋身接住吞佛童子来势。
仓促之间不及再蓄气元,吞佛童子一掌打得银鍠黥武口喷鲜血,大退数步;而烛龙之箭来势汹汹,竟射溃银鍠黥武的阻防真元,直贯地心,直破龙脉!
天地大震,风起云涌,苍云山裂开数丈之深,魔龙源紫龙气源源不断流泄而出。
「你果然是魔界的背叛者!」银鍠黥武咬牙怒道。
吞佛童子深沉一笑,「黥武,你明白背叛的真义吗?」低喝一声,一招朱厌赦心,熊熊烈焰飞扑而去。
「神雷一击!」银鍠黥武运尽元功,银邪枪舌怒绽红雷,绵密电网力挡吞佛童子全力一招。
两股魔功冲撞成撼,银鍠黥武受伤在先,飞退数丈,吞佛童子手持枪剑取命而来!银邪挡关,并吐魔电;朱厌势猛,火舌炽灼。
点点血光不断自银鍠黥武嘴角泄洒而出,沾上了他的枪,染上了他的衣。脚下地面突地一震,渐渐失去力气的他一个失神,腹上剧痛,朱厌贯体,剑尖上的冷厉银光在他身後闪烁着血殇。
吞佛童子面上依旧读不到心思,「黥武,你有什麽遗憾吗?」
如瀑般涌出的腥红不若心头所淌的炙烈,银鍠黥武颤着无法控制的身躯,吃力开口:「我只问一个问题,戒神宝典的内容是真的吗?」
「我实言所说啊,黥武。」
再也没有什麽伤痛可以强过此时的心碎,他敬为天、崇为神的父亲原来不是他的父亲。银鍠黥武悲极反笑,笑得苍凉:「吞佛童子,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天!」
吞佛童子目中是一切置之度外的冷情,「敢做,就有敢死的胆魄。」
两魔内哄同时,烛龙之箭直钻地脉深处,射穿重重结界禁锁,苍龙魔龙摆脱禁锢,双双扑腾而出;吞佛童子提掌一击,将银鍠黥武自朱厌上打脱,後者身子无力地往地脉破开处飞坠。
意识逐渐涣散,全身能量正一点一滴离体而去,恍惚间,银鍠黥武似乎听见了久不曾闻的箫声。
真想,再听她吹箫。
*
箫声忽断。
花独照捡起无故掉落在地上的银环,发现银环隐现红光,通体炽热起来。
「怎麽回事?」她喃喃。
抬头望去,不见月光,极远的天边云流诡异,似有天灾异变。听闻魔界苦境已开战,想来那儿便是战场所在。
心头正想起故友,忽感身後有人,无声无息,竟似凭空出现一般,正触着她的发。花独照回过身,但见身後一拢红雾,渺渺幻幻,隐约聚成一个人形轮廓,高发如瀑,瘦削颀长。
她心中一动,不自觉脱口唤道:「黥面?」
银环转瞬如冰,红雾渐渐稀离,自她眼前缓缓散开,向空中凝聚,化成一尾如雾龙蟒,飞向天际。
是黥武,亦是黥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