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灰吹不起 — 第二章

死灰吹不起第二章

马车行走了整整一天,途中未见停留,直到远处天空暮云缭绕,归鸦绕树,赶车的九重门弟子才在路边一处驿站停下车来。

「掌门,此处虽然简陋,但方圆五十里内只有这处驿站足堪过夜,您看今晚是否就在此落脚?」

「出门在外不需凡事讲究,今晚就在此过夜…对了,韦劲,你把二楼的厢房都包下来,除非特别吩咐,不然别让外人靠近。」

那唤作韦劲的门人拱手称是,之後便领命下去了。宇文璀抱着弟弟缓缓步入驿站,他相貌堂堂的一个大男人,怀里居然抱着服装粗糙的少年,实在相当引人注意,他却像是没有发现周遭眼光似的,丝毫不以为忤。二楼房间已全被他们包下,四目望去果然空无一人,宇文璀信步走进其中一间并不雅致,但到底还算乾净的厢房,仿若珍宝般地将他弟弟放在粗布棉床上。

「小璨…」宇文璀坐到床畔,对着弟弟的脸伸出右手,以指腹和缓地摩娑着少年的脸。

也不知是宇文璀习武之人手中有茧,还是他弟弟心里抵触,少年的脸颊倏然抖颤,眼神如湖水结冰般迅速凝起一层警戒。

宇文璀似乎没察觉少年的反应,偏头瞧了眼弟弟身上的衣着,摇了摇头「你穿这样不好看,我帮你换衣裳。」说罢便从身边行囊中拿出一套轻纱白绫制成的精细白袍,准备替少年换上。少年受点穴所制,压根动弹不能,听见哥哥不顾他的意愿就要迳自帮他换衣,心下已是不快,当他看见即将换上的长袍还是他最痛厌的洁白,双眼陡然射出两道忿恨的火焰,几欲烧穿宇文璀。

「三年不见,你身子抽长了不少。」宇文璀解开少年身上脏污的短衣黑裤,将底下身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少年身躯并无损伤,还是跟三年前最後一次看见时一样劲瘦柔软,於是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找到你之前,我日夜烦忧你一人在外没人照顾,万一伤着饿着可怎麽办?幸好…幸好你整个人都好好的。」他一边笑若春风地说着,一边为少年系紧镶有温润玉饰的腰带。玉饰的材质是羊脂白玉,搭配那一身纹绣白裳,直将少年肌肤衬得一片莹白。

「头发也得好好梳理才行。」宇文璀像个玩上瘾的孩子,将少年的头颅轻轻搁在自己双膝之上,再手执雕花木梳为少年梳起头来「这就好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也常常帮你梳头?」

他貌似忘了少年身形受他所制,根本无法回话,不过他显然也不在意没人应答,仍是自顾自地为少年梳头。他是个身材苍劲挺拔的男子,指下动作却很是轻巧,即便梳到纠结之处,依然是温温柔柔地挑开缠绕的发丝,自始自终未显一丝不耐。

半个时辰之後,少年身後已是一头服贴长发,宇文璀彷佛还没玩够,继续抬手为少年挽发,他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轻手轻脚的,显然极其轻怜疼惜身下之人。觑着他这一连串行动的少年却只觉得自己就像小姑娘手中的布娃娃,遭人翻来覆去、任人摆布。

「小璨,你看,这只簪子我到现在还留着。」宇文璀为少年挽好头发,拔下自己髻上的碧绿玉簪,扶着少年後颈轻轻地为他插上。那是一枚奇异的发簪,玉质翠绿无一丝杂质,尾端刻有风雅的海棠花纹,样式虽然简洁脱俗,但分明是只女人的簪子。

「当初被你摔断了,好在只是断成两截,我让人用金箔修复如初了。」少年现下全身乾净整齐,周身散发出静谧优雅的气质,宇文璀噙笑看着少年,眼里嘴角无一不透出心满怡然的氛围「虽然长高了,五官也成熟了些,但你现在看来就跟我们以前在山上生活时一样。」

少年闻言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宇文璀见他拒绝与自己交流,突然伸指在他身上一点,解了少年的哑穴。

「坐了一天车一定累了吧,你渴不渴,我喂你喝水。」说着便走向厢房中央的简朴木桌,执起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

「你先帮我解穴,我自己会喝。」少年终於说话了,他的真实嗓音轻扬流转,语气中隐含了几分凝霜似的冰冷,让他的声音更显清脆。

宇文璀没有答应他的要求,直接端着茶杯坐回少年身边,轻轻扶起少年,再将杯缘对准他的唇畔。少年犹豫了起来,他不愿接受宇文璀自以为体贴的心意,然而长久奔波下来此时实在饥渴难耐,略一衡量之後,终究还是顺服地张口啜茶。

也许是没料到少年竟会立刻配合,宇文璀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他殷勤仔细地为少年喂完整杯茶,彷佛受到激励地问道「小璨一定很渴,要不要再来一杯?」

少年舔舔微现唇纹的双唇,轻轻嗯了一声,宇文璀见状兴高采烈地再度步向木桌,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些什麽,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小璨,好端端的你当初为什麽要走呢?即使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身边,你也不该不说一声就独自跑下山。」

「我只不过想去寻找那书上所称的桃花源罢了。」

「那麽你可找着了?」宇文璀笑着问道。

少年视线偏移,望着半敞的木窗,户外天色黑魆,并没什麽好看的,至多只能望见夜风拂动时的窗外树影。他试图以平板的语气回话,无奈回应的句子明明白白地饱含讥诮「没你,哪都是桃花源。」

只听得铿锵一声,陶杯碎裂之声紧随着少年刚落的语音而生,宇文璀只不过指间轻轻一按,盛满茶水的陶杯刹那间化为细密碎片,伴着倂溅四射的浅褐茶水在桌面上铺展开来。宇文璀缓缓转过身面对少年,双眼神色木然而空洞,面无表情。

此情此景令少年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心脏亦是不由自主地狂跳如擂鼓。他俩相处多年,自然是十分清楚每当宇文璀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他已怒极攻心,往往因此作出许多失控之事。

宇文璀定定望向少年的脸庞,直看得少年颈项後背上寒毛倒竖,甚至额头上开始沁出细微冷汗,才又突地微微一笑,说道:「别那样看着我,我们到底不相见已三年有余,这段期间在控制脾气方面,我多少也有所改善。」

少年闻言身心一松,高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恢复原来的心跳。

「其实…」宇文璀停了停,有点欲言又止「发现你离开这件事,初时我怒不可遏,闻韶事後告诉我当时的样子简直是发指眦裂,不信的话你回去之後可以问她…总之,你离开几天以後,我开始冷静下来,醒悟了自己对你真的太冲动,自那以後我凡事尽力克制己心…这麽说来,你私跑下山这事,对我的修身养性也算是有所裨益。」

宇文璀说着笑说,伸出手又想再取杯倒茶,突听闻身後传来一句不屑的低语「卑鄙无耻。」

「什麽?」宇文璀愕然的转过身。

「我说,你卑鄙无耻。」少年目光与宇文璀相对上,前者一双目光坦荡,清澈非常「你以为,你自我告解过後,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就能够一笔勾销?你以为,你口口声声不再冲动,我就能…我就能彻底清忘你龌龊的行为?」

「我…」宇文璀呼吸一窒,脑中一片混沌,还不及说出反驳的话,便遭少年一阵抢白。

「仔细想想你的所作所为,你根本就是个乱伦背德的…伪君子。」

「我…我不…」

「我哪里有说错吗?羔羊跪乳尚知孝,乌鸦反哺孝亲颜。动物尚且能通人性,你却败坏道德,如此说来,岂不是禽兽不如?」

一字一句如同严冬寒冰,簌簌飞箭一般刺向宇文璀,浸入骨髓,带来通体冷意。宇文璀似乎被那句禽兽不如刺激到了,身形摇晃两下,步伐蹒跚地转向厢房门口,欲走不走的踟蹰着。

少年看出他想逃,不由得冷笑出声「对,你是该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到一个伦常乖舛之地,那才是你的归宿。」

木桌霎时遭人掀翻在地,两扇松木门扉因着施力过猛,发出急遽的吱嘎声响,好似摇摇欲坠。确认宇文璀果真气得走远了,依旧躺在床上的少年忽地露出得意笑颜,他虽然笑咧了嘴,却不出声,无声而欢快。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少年心头一惊,明亮双眸登时睁圆,待他细细观察门扇上的剪影,确认房外的人是那唤作韦劲的门人,立刻感到松了一口气。少年猜想多半是宇文璀此时不敢面对自己,便派了这人前来监视,心下寻思,从前他在九重门里生活的时候,并未见过韦劲这号人物,应该是他离开的三年间宇文璀重新培养的心腹,那麽此人对自己的性情、武功想必是不甚了解。

少年心里已有了主意,眼睛溜溜一转,向外喊道「有没有人在…来人啊?」

他的喊声嘶哑乾燥,喊得很是急切,韦劲立马推门而入,在床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客客气气地问道「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你能否…咳!给我杯水?」少年面色憋红,显出一副强抑咳嗽但又喉间乾痒的样子。

「二少爷,您还好吗?」韦劲一对浓眉微微皱起,少年的嗓音听起来沉滞淤积,感觉不单单只是一般的乾渴。

「我…你…咳咳咳咳咳咳!」少年开始剧烈咳嗽,咳声极响,面目潮红,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二少爷!?」韦劲心想果然如他所料,二少爷八成是病了,正犹疑着是该出去喊人过来,还是先喂二少爷喝点水,少年胸前猛然一阵颤抖,眼皮缓缓阖上,幽幽晕了过去。

韦劲心下大骇,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才刚来到床边还未看清少年面容,风驰电掣之间少年便倏然起身,出手如电般挥拳击向韦劲的太阳穴。

堪称魁梧的人体咚地应声倒地,少年双腿向床下一伸,敏捷地下了地。他早已自行冲破穴道,以前在山上他的内力向来不算深厚,是以宇文璀没料到他能这麽快就为自个儿解穴,不过三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所成长的不只是宇文璀一人而已。

包括拿话刺激宇文璀,让他不堪承受而逃,全都是他刻意为之。少年笑歪了嘴角,脸上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神色,他俐落剥下韦劲身上的衣服给自己换上,虽然是九重门人的装束,到底还是比原先那身翩翩白衣低调许多。

换完装後少年跳上窗扇半开的窗棂,向下张望,如他所料後方便是一片树林,枝繁叶茂,在这影影绰绰的夜色之中,相当适合潜匿踪迹。

少年未显丝毫迟疑,咻地一声施展开轻功,人影在空中一闪,转瞬即逝,很快便落入林中,并未惊动驿站里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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