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恭请皇上圣安。」
「起吧。」
迷糊中听到这一声,知道老大下班来昭仁殿了,勉力睁眼撑起身来,薄毡自肩头滑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老大一跨步,把我按回贵妃椅上,扯上薄毡盖好:「行了。」坐在我身旁,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又道:「头晕的话,再躺一下。」
我也不矫情,又趴了下去,在薄毡里缩成一团,喘着气含糊应道:「一下下就好…」闭上眼睛,一只暖暖的大手抚上我的头发。
刚才我拿着书,看着看着不知什麽时候睡着了。这个身体一旦睡着,起床的时候一定不能急,不然会心跳气喘兼头晕眼花,我想这大概是贫血或血压低的症状吧!
以前就听说过蛮多女孩子都有这种毛病,但张惠佳是杂草一株,从小到大奉行不乾不净吃了没病的原则,依然能在大部分时候活蹦乱跳精神十足,这下子我又丰富了人生体验──什麽时候回去了,以後一定注意健康,不再熬夜,我可不想活得像现在这麽累!
我半昏半睡地趴着,老大也不勉强,坐在我身旁翻着手边的书,漫不经心地问道:「怎麽忽然喜欢看医书了?不是说要看利马窦的书吗?」
我敷衍地答道:「人家说久病成医,我就想看看我的那些毛病,医书上怎麽说。」心里偷偷埋怨:「我看到头昏眼花,还不是你害的!」
早上那觉一睡下,再醒来已是中午,老大当然早就日理万机去了,临走时也非常上道地把我移回床舖去,让我睡得美美的。早餐只顾着睡觉没吃,不过按他们的习惯,东西会一直温着等我吃,所以刷牙洗脸之後,马上就可开餐。
发现上茶的太监换了样,我有点奇怪地问道:「小林子呢?」一般早午餐都是瘦瘦小小却有一双大眼睛的小林子负责的,而宫人当班的时间一般都很固定──这里没有法定劳工假期,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干活,除非有什麽大事或者生病了才会休息。而这些奴才级的宫人们生病,基本上没有太医会来看,不是靠自己的免疫系统好起来,就是找要好的同伴抓些药回来。不知道佟同学以前怎样办了,对我来说人就是人,能帮忙的就帮一把。遇有生病或其他事情,我都会摆着高姿态──不然他们会太过「惶恐」──地伸出援手。这里才八个宫女加八个太监,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於认不清人。找个人来给他们治病,我还顾得上来。
蕙兰略为迟疑,答道:「小林子这几天要卧床,奴婢已经安排好替班。」
「卧床?他是怎麽了?」能得到卧床几天的待遇,似乎病得不轻,可是我昨晚才见过他,那时明明还好好的啊。
「小林子侍奉皇上不周,打了二十板子,所以这几天不能侍候娘娘了。」
我吓了一跳,忙问:「什麽时候的事?他到底干了什麽?」
肯定不会是我睡着之前的事,而我睡着之後,老大只不过吃了早餐就走了,短短一小时不到就能弄得要被打,小林子你也太会「把握时间」了吧──不会是昨晚给吓着了,一不小心手抖了,把茶泼在老大身上啊?
蕙兰轻咳一声,答道:「小林子替皇上修脸时不慎损伤龙体,所以受罚。其实他昨晚负责值夜失职,是该打的。幸而皇上宽宏,只是打了二十板子,算少了。」
我瞪着蕙兰半晌,才整理出她那好像不太合乎逻辑的话的真正意思。
什麽修脸时不慎损伤龙体,根本是胡说八道!茶水间的太监干的就是斟茶递水的工作,怎会把李德全的活儿抢了去!
小林子受罚的原因,实际上是因为我咬伤了老大──头脸上的伤无法瞒人,为了解释此事,便找个替死鬼来开刀。蕙兰的意思是,小林子是昨晚我「失踪」时的当值人员,弄出这麽大的骚动,本来就应受罚,换个名目来罚也没差,而且罚得不算重,已经算幸运了。
我愣了半晌,蕙兰安慰道:「娘娘宅心仁厚,奴才们都感激在心,小林子的伤不重,几天就可以起来了。」
打都打了,说什麽也没用,我考虑了一会,说:「找人给他看看,不要落了後患,给他找点好的伤药吧。」
「奴婢知道,谢娘娘恩典。」
…有啥好谢的?
我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看着身边斜倚在贵妃椅上,貌似随意地在我身旁翻书的老大,脑里浮现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他躺着不动,那份慵懒惬意会让你误以为这是一只大猫儿,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他那亮丽柔软的毛皮,抱抱他那暖烘烘的身体。可是他一个不高兴,张嘴就能把你的头咬掉──那时你才记起,身边的根本从来不是一只猫。
昨晚的事,可一不可再,我却暂时想不出阻止他求欢的办法。乐观地想,他可能只不过一时兴起,过一会就会忘了。
如果不是呢?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於是,我想起以前听说过某些穴道按了会昏倒,也有按了会吐的…
哼!他再来,我就两眼反白昏过去,他未至於连这种死鱼状的白骨精也不放过吧!再狠一点,我就吐!我总不相信你九五之尊,对着某个把床上吐得又馊又臭的女人,还OOXX得下去!
我拼命翻了一个下午的书,结果却一个穴道也找不到。
我眯了眯眼──NND,跟我作对是不是?找不到穴道,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趁他不在意的时候,把手指伸进嘴巴去扣喉!
──如果他吻着你的嘴巴呢?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别逼我!别逼我用那种禁忌的招数…
……
……
……
这方法实在太恶心了,但别以为我狠不下心!我这个人本性很拗,真逼得我发火了,什麽也干得出来,唯一的风险是太过紧张,尿不出来…
想到这里,连我自己也有点反胃。
该死的是佟同学的月经因为体质太差停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恢复,不然一个月里我起码有一个星期绝对安全──这年头的男人应该很忌讳这些,也许会吓得不敢来睡,以免有「血光之灾」了。
「佳佳,好点了没?」老大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幸好缩在被子里,怪异的表情应该没露出来吧?
「好了。」我撑起身来,把被子卷在肩上,看到老大手上那洋文手稿,问道:「烨儿也觉得这个有趣吗?」
他瞟了手上那叠手稿一眼,不答反问:「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洋文手稿嘛!好像是造工具的图样。」虽然有扮天真之嫌,不过我没说谎──整部手稿都是用我不懂的文字写成,个人猜测是希腊文或拉丁文,因此我看得懂的只有图画。
「想不到你居然看得懂。」
很多时问皇帝大人问题的结果都是这样,他不答你,然後倒过来问一长串问题。这可能就叫做帝皇之道──只有他知道你的想法,而你永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麽药。就算简单如「你觉得这本书有趣吗?」这种问题,也可以变成这样。
沟通不良啊!
「也不是真的看懂了,不过里面的图样多嘛!」我接过手稿,揭开其中一页,道:「这东西下面有几个轮子,所以应该是车子。你看它四面密封,一定是要保护里面的东西,对吧?」抬头看着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又道:「这样的车子,我想到的只有两种用途--要不是打仗用的,就是天气很冷的时候用的。」
老大挑挑眉,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是打仗用的,四面密封就可以挡着敌人的箭矢,冲入敌阵了。不过没看出它有什麽武器,不能装备武器的话,冲入敌阵也没有用,而且这车子到底是怎样动的?不会是把马也藏在里面跑吧?想一想这样子似乎在战场没什麽用处。我觉得它应该是用来在很冷的地方行走的,外面就用驴马来拉。车顶是斜的,雪就不会积在车顶了,四周封得密密实实,待在里面也就不会冷。」我状似很有逻辑,实际上是胡说八道地指着「达文西坦克图」推理。这图我早八百年就看过了,理工系的人对这些东西总有点天然兴趣的。
「哦,似乎很有道理。」
「还有这个,可以打开又可以收起来的,像不像鸟儿的翅膀?这个可能是用来飞天的,如果能真的像鸟儿那样在天空上飞,那就好玩了。」我指着另一幅达文西滑翔翼的图,继续「推理」。
「你似乎很喜欢这些西洋玩意。」
「没见过嘛!这样猜着玩,不也很有趣?」
「难怪孩子们都喜欢听你说故事,木造的马肚子里藏着士兵、说谎的时候鼻子会长长的小人偶…亏你想得出来。」
我装傻:「呵呵,以前整天躺在床上,若不胡思乱想一下,闷也闷死了。」
「既然闷了,想不想到外面走走?」
当然想了!我听着似乎有机会出门,马上兴奋地问道:「可以吗?」
在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之前,每次想着「这个什麽可以用在游戏里」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自我安慰,让自己有个希望而已。来到现在,这却是切切实实收集资料的好机会,当然不应错过!
老大笑了:「就在京城里逛逛,你也很久没出宫了,要不要回家一趟?」
虽然参观清朝豪宅的提议也很吸引,不过想起自己冒牌货的本质,还是可免则免。
「不用了,太劳师动众了,况且这样出去是微服吧,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这阵子事情比较多,过一阵子等事情定了,我就带你出去。」
我十分贤慧地答道:「烨儿你忙,那就不用陪我了,不如派几个侍卫给我,我自己去就好。」他不去最好,我爱看什麽就什麽。虽然他要知道我干了什麽的话,总有办法,可是人站在身边压力会更大。转念一想,问道:「我可以带禛儿和小八一起去吗?」
看老大面色微沉,我试图说服:「他们大概也没到外面逛过,让他们看看寻常老百姓的生活,以後好明白民间疾苦。」
老大沉吟了一会,答道:「好吧,让他们跟着去也好。安排好了,就让人去跟你通报。」
我笑逐颜开,大概十年前我也去过北京,不过很多真正古老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那时就觉得可惜。呵呵!十七世纪的北京城、城墙还屹立着的北京城,我来也!
老大站起身来,背对着我,道:「好了就起来,刚才我吩咐下去,今晚在承乾宫传膳,刚好有些事情要跟你说。」然後把人召来准备起行。
我望向窗外,原来天气已经暗了下来,夏天天黑得晚,现在大概已经晚上七时了吧!转头一看背着我的老大,有点疑惑──到底有什麽要跟我说?怎麽我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可是明明刚刚还说得好好的啊?
我搔头:这是不是叫做「君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