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既然圣经上明示人不应说谎,天主当然也不会跟我同流合污了。
我头晕目眩又恶心,捏着发疼的心口合着眼喘气,可就是差了一步没有眼前一黑失去知觉,我恨恨地想:「这身体真是不配合,就光是让我难受有啥用?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吗?」作为张惠佳的时候,我身体很好,从来没真正的晕倒过,想装晕也没有参考点,唯有弱弱的靠在椅背上,一边忍受着身体不适,一边还得绞尽脑汁想想如何收场。
事後回想,我就觉得自己笨了──我不是一早决定啥都装傻,就搬出那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记得」的万用解释,不就好了吗?只能说,我还远远不够淡定。对於有准备的质问,大概可以面不改色地应付吧,但出奇不意的被吓到就GameOver了。
幸好我的样子足够吓人,老大把我抱起放在榻上,急忙问道:「佳佳,你怎麽了?」我的胃在激烈翻腾着,好像一张嘴就要吐了,唯有摇摇头,只听到老大高声急叫:「来人!来人!快传太医!」我这才真的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回皇上,娘娘只是一时忧急攻心,娘娘本就心脉虚弱,又未完全康复,才会昏晕过去。」迷糊间听到有人这样说。
嗯,又是李太医,希望这次他不会被老大迁怒。
话说回来:上次看咳的时候说是肺经受损,再上次看的时候说是肾虚…到底我有哪部分是没那麽废柴的?
「明日可能会并发低烧,这几天宜要静养,辅以温补,不日可痊癒。」
啊,那就好,我实在躺在这里太久,早就躺到烦了。以前就听说不见阳光太久会导致抑郁症呢!我可不想这头才养好身体,那头又成了心理病。
我累了,要睡了…老大那头应该算是揭过了吧?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给拿去让巫师和尚驱驱邪,他们要是真能把我驱回去,我还感激流涕呢!虽然我完全不相信这一套。
一声悲恸的叹息让我在迷糊中醒了醒:「佳佳,不管你是否真的想不起来,如果往事让你如此难受,就不要再想了。我只要你平安就好,就算你要把我忘掉,我也甘愿。」
这一晚,我觉得有一双大手一直包裹着我的手轻轻摩梭,身边有人彻夜不眠地守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不断在耳边回荡。
对不起,老大,我骗了你,而且还要继续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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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毫不意外地第一眼还是看到蕙兰,另一个人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我沙哑着声音问道:「禛儿,现在什麽时辰,你不用上课吗?」
老大很变态,我以前上学周休两日,这些皇子们一年才可以休息几日。
「皇阿玛恩准臣儿休息三天,来陪伴皇额娘。」小四眼睛红红的,明显睡眠不足。
蕙兰马上喂我喝参汤熬出的稀粥,担忧地小声问:「娘娘,你睡了一整天水米未进,要用点膳食吗?」
我尽力把粥喝下去,不过肚子却不太受用,遂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不下。」拉拉小四的手,道:「看你的样子肯定没休息好,来,跟皇额娘一起睡会儿。」我掀起被子让位给他。这次不是传染病,跟他亲近点也没关系。
小四钻进被窝,我替他掖好被子,轻轻抚摸他的背心,道:「快睡吧,不然有黑眼圈,将来长大就不英俊了。皇额娘还巴巴的旨望着日後看你疯靡万千少女,玉树临风的样子呢!」
大概是代沟问题,小四直接忽略我的经典玩笑,手臂搂着我的腰,问道:「皇额娘,是不是我缠着你做点心,所以你累病了?」他的小脸一片苍白,鼻子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就像一个受惊的幼童一样,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寻求安慰。
我有点内疚,安抚道:「傻孩子,哪有这麽容易?其实…因为我吃太多,吃坏肚子了,昨天我还恶心得想吐呢!」
小四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嗯,你知道皇额娘以前吃的太少,现在一下子又太贪吃,於是就病了。皇额娘知错了,禛儿也要记着这教训啊!」
「嗯!」
我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就此培育出一个「管家公」,其唠叨程度比我这老妈子还厉宫百倍!
如果早知道这孩子这样容易较真,就不跟他胡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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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惊无险,又过了几天。
这天一堆孩子来跟我请安,我拿着那天写的家族图逐一比对来人,似乎年纪足够大的所有人都来了。
首先跑来的依然是小八,之前老大只让小四休息,小八还是要上学。蕙兰说他每天下学就跑来我床边,总是要摸摸我才安心。那天我跟小四午睡,睁眼的时间就看到他伏在床边拉着我的被角,小脸上犹挂着泪痕。
我的内疚感被放到无限大,卒之在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两张绷紧的小脸威胁下,信誓旦旦地答应不再贪吃了。
…这到底是什麽乱七八糟的承诺啊?
小四依然是慢了一步出现,这天阳光很好,承乾宫里的梨花开得很灿烂,於是我让人抬了一张躺椅,放在开满洁白花朵的梨花树下,三母子歪在椅上讲故事。
说到讲故事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之一,以前在孤儿院里,小孩子的年龄分布很广,而且还有些行动不便的孩子,要想出一种大家都能参加的游戏十分困难。於是,讲故事几乎就是我们的唯一选择了。就像某着名文学评论家说:「我不相信人们会对听故事感到厌倦」,这个活动基本上适合下至三、四岁,上至十七、八岁的所有院童。阿嗣和小芬都说我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就算是早就听过的故事,由我来说也会变得不一样,我也不谦虚──因为我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击败自己各级的学长姐们夺得全校说故事比赛冠军,还连续蝉联五年的传奇人物,要不是六年级的比赛刚刚就是我妈过世的时候,我绝对会成为六连冠呢!每逢下雨天,大家不能出去玩,我就会被一大堆小屁孩拉着到大厅去讲故事,不说到我嗓子哑了绝不罢休。
这大概得感谢我妈,因为我妈也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虽然她说的故事永远都以她自己为主角。她的人生好像每天都危机四伏,还有很多小人在跟她作对,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说话总是别有深意,大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想陷害她。人世间最悲惨的事都在她身上发生过,琼瑶女主角绝对没她惨,可是她在风雨飘摇的人生中,她永远保持着纯洁的女主角特质。如果她做了什麽不太好的事,那一定首先是别人不好,然後她也是逼不得已的,原因还十分错综复杂,总之她其实才是最委屈的。很多时我听着她在人前杜撰得天花乱坠,有时甚至是关於我的「劣行」,都只能默不吭声。
我承认,我的个性因此有点扭曲,对谎言有很深抗拒感。在社会上打滚多年,我当然绝对不是没说过谎。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我总会隐瞒、会故意说得暖昧不明,来避免直接扭曲事实。当然这不能说是比说谎好,我很清楚这不过是狡辩而已。不过我骗老大的,是赤裸裸的事实,完全无狡辩的余地──这变成我在这里主要的压力来源。
我脑子里多的是小四和小八没听过的童话故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两个听得如痴如醉。说完<杰克与豌豆>,当小四正在发表充满法治精神的「无论巨人有多坏,杰克也是个贼」的伟论时,小十一马当先地领着一群男孩子进来。我的眼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大的那个比小四好像大一点,样子斯文,不过小身板挺结实的,看年纪一定是小三了。最小的是小十自己,跟小十看来差不多年纪的是一个皮肤白嫩、唇红齿白的孩子,那应该就是小九,因为小十一现在才三岁而已。中间的小五和小七都是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请安之後我才分得开来。小五一口满语,幸好一群人都是双语通行的,他说话也不快,我总算跟得上。小七的腿好像有点不便,样子也比较苍白瘦弱。总体来说,我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看得到老大的影子,不禁佩服了一下老大基因的强大。
「皇额娘,你病好了吗?八哥说你吃坏肚子了。」小十冲过来扑在我腿上,大声地问。
我满头黑线,似乎我这贪吃鬼的大名,已经在皇宫里不迳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