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几个孩子之中,太子长得最像老大,不过外型虽似,神韵却不像──太子的轮廓不及老大刚强有力,眼神也比较外露,没有老大蕴藏在瞳仁里时隐时现的那种摄人神光。不过那挺拔的身姿和一身正装的肃穆感,弥补了稍弱的气势,看上去也是贵气逼人,俊朗不凡。
少年人嘛,才十四、五岁,怎麽跟他那个正当盛年的熟男老爹比呢?小朋友,慢慢熬吧!
虽然我一点也不明白个中逻辑,不过蕙兰说除了皇帝,太子也是「君」,所以就是他的亲生兄弟,也是他的「臣」,而跟他不对盘的大阿哥在他面前也得行君臣之礼,而不是跟从一般长幼有序的惯例。
我听了不禁摇头:这样子两兄弟要合得来,几乎不可能。
我这个挂名大妈,也得称他为太子或殿下,不过幸好总算比他高了一辈,是他对我行礼而不是我向他叩头。
「保成恭请皇额娘圣安。」太子鞠躬行礼,规格比他的弟弟们明显高了一个级别。我怨念:为啥不是人人鞠躬就行呢?省时省力之余,我也不用老是看着人家叩头,自己的额头也跟着神经痛。
我颌首回礼,道:「太子有礼了,请坐。」把蕙兰教的照辨煮碗搬出来,我看这辈子说话最文绉绉的,就是这一次了。
太子坐好,笑道:「看皇额娘虽然清减了点,但脸色比之前还好,保成安心了。」
谢天谢地,养了这半个月,大概回复了佟玉佳病前的样子,没有那麽像骷髅了。
「呵呵,有劳太子挂心。」我抽筋似的扯出一个「慈和」的笑容,心道:「太子殿下,如果你有孝心的话,请长话短说,再多的话就会超越你皇额娘的补习范围,这母慈子孝的架势就要崩盘了。」转念又想:「唉!还是小孩子好玩啊…」
太子解释道:「前些日子,保成随皇阿玛护送太皇太后梓宫去遵化,刚完成封掩就接到皇额娘病重的消息,皇阿玛於是先归,着我留後监督,所以这天才来,还望皇额娘不怪保成没能及时问候。」虽然一脸欣慰,却暗地向我猛打眼色。我暗叹:为啥大家都想跟我说悄悄话?
「没事,太皇太后的事当然不能轻忽,太子辛苦了。」面子上尽力维持着「慈和」的笑容,我吩咐晴儿:「把刚才我跟两位阿哥做的点心,拿来给太子嚐嚐吧!」等人出去了,我对太子说:「现在没有外人,太子是否有话要说?」
太子略犹豫一会,问道:「皇额娘,听说…」好像在想着要如何措词,刚才的轻松表情消失了,换作一脸苦恼。
我爽快答道:「我确实把从前的事全部忘记,如有得罪,还望太子不要见怪。」
太子看着我好一会,叹道:「皇额娘是真的忘了保成了。」
「我以前不是称呼你为太子吗?」我很敏感地问。
太子楞了一楞,答道:「皇额娘一向就这样称呼保成的,难道有不妥吗?」神情似乎有点不安。
「啊,没事儿,太子毋需介怀。」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把你的老爹和老弟都叫错了,现在「刧後创伤」似的,老是过敏地怀疑自己叫错人。
看太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和蔼地问道:「太子是否有事烦心?皇额娘虽然未必能帮上忙,不过嘴巴倒是很密的。」他年纪还小,不会有什麽少年维特的烦恼吧…不过这时代的人超级早婚,在我看来毛也没长齐的小鬼,搞不好已经娶了老婆,还娶了不只一个。
太子犹豫一会,道:「只是以前跟皇额娘说过的那些小事,不过皇额娘也该忘了吧…」说着微低下头。
我也有点犹豫了,太子是「成人」了,跟小孩子们不同,他烦恼的事情没那麽简单,也未必是我这种政治小白有能力规劝的。向他瞄了一眼,背光坐在窗边的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盖着眼睛,光滑的下巴上的汗毛闪着金光,愁眉不展的样子,让他看来更加稚气。
我向蕙兰打了个眼色,让她出去清场,然後走到太子身旁,轻轻按着他的肩头,道:「太子就当皇额娘老了,忘事了,若不嫌烦,不妨说来听听?」我顶了人家老妈的位置,就算做不了什麽,听听人家诉心声总是可以的,反正这种角色我可是驾轻就熟。
太子抬头看我一眼,然後垂目道:「皇额娘…今天的布库,我跟大哥又对上了…」
听这语气,绝对不是他赢了吧?
「太子没听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太子不忿地道:「大哥年纪比我大,力气比我大,摔跤自然比我占优。」
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失败找理由,但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啊,十四岁左右的少年打不过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兄长,有什麽出奇?我微侧着头,奇怪地看着他。
太子看我一脸问号的样子,泄气地说:「皇额娘真的都忘了,皇阿玛对我等皇子要求很高,尤其是我身为太子…虽然皇阿玛还没有斥责,可是…」
太子又如何?是太子就天下无敌,能无视生物和物理定律麽?真是奇异的想法。
「刚才胤䄉说,既然皇上最大,那麽他做点心应该比我做的好。可是,别的我是无法可比,但说到做点心,我肯定胜过皇上一筹。」
聪明的太子殿下当然明白我想说什麽,对於我这个有点不知所谓的例子只是莞尔一笑,道:「做点心,又不是帝皇之道。」
「所以做点心的事皇上不会费神,只管吃就好了,其他的就由得我去折腾。上…天造人,各有所长,就是让人互相补足。」差点脱口而出地说“上帝造人”了,我清了清喉咙,续道:「太子,你知道吗?在上位者,最忌的并非才学不足以凌驾众臣,而是未能知人善任。任你才高八斗,文轁武略,一个人能把天下所有事全部做完吗?你的兄弟中有人能跟你互补长短,他日就能在这方面辅助於你,这是好事。试想想,日後太子的手下,如果全是一堆在任何方面都跟你无法相比的酒囊饭袋,会是怎样的一团糟?」我搬出现代管理的概念劝说──领导者不用十项全能,样样精通,可他需要知道自己手下有些什麽人,该用於什麽地方。领导者,是负责指出目标,然後带领和引导众人走向进步和光明。自己一个人把所有工作全部扛了的那个,只是全能大杂工。
「大哥,他会辅助我吗?」太子不屑地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各有所长,相同的是都有自己的龙子傲气。如何服人,如何让能干之人为你所用,才是太子真正该学的课题。太子的布库不及大阿哥,这事情按理说不是一天半月了吧,太子不是说皇上没有斥责吗?」太子沉吟半晌,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保成受教了。」主动站起身来扶我回到的位子坐下,道:「看来皇额娘除了忘事,思路倒一点也没受影响,身子回复得怎样?」
我笑了笑,答道:「太医说了,并无大碍,调养就好。」内心腹诽:「这才问啊,太子殿下你终於记得,自己是来探病的了?」小孩子自我中心是常事,尤其是太子这种娇贵的,不过他以後要是改不了这习惯,就有苦头好吃了。
坐好後召回蕙兰,我跟太子又回复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喝茶吃点心,东拉西扯哈拉了一会,太子豪爽地问道:「皇额娘这些日子来,若有什麽不便或欠缺的,保成可与内务府安排。」
我看着他,忽然灵机一动,忍不住嘴角一扯,拍手笑道:「有了…这事还得请太子帮忙才是!」大概我的笑容有点太…热情,太子殿下楞了楞,然後才摆出一副颌首恭听的样子。不过他脑门上微现汗珠,大概正在後悔挑起这话头。
什麽嘛!不要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对你来说这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虽然要找别的人来做,确实有点困难。
所以,太子殿下,ご苦労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