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於荒芜一物的小山丘上,黑发少女宛如止水的瞳俯视着倒卧一地的军装男子们,纵使血色已扩散在眼前每一寸土地中,她仍是面无表情,毫无动容。
「你到底是谁?」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凝固的气息之中。
少女缓缓旋过头,脸依旧静地好似一切再平常不过,淡然的眸沉默望去,一会儿过去才缓缓动了动苍白无色的唇,一道机器人般、缺乏抑扬顿挫的嗓音随风传来:「吾名为......」
「空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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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队长醒醒,要开会了。」
伊魁炎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着前方,抓了抓略显凝乱的发丝,还稍显稚气的脸庞茫然不解,「几点啦?这是哪啊?」
旁边那人穿着兵装,偷偷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的拍了对方的肩头,好气又好笑地应道:「报告队长,现在下午三时,这里是国军总部。您怎麽又睡昏头了?」看着对方,他忍不住低喃了句。
「啊啊,这不能怪我,最近几天总共只睡了不到八小时,累死人了。」眨眨褐色双瞳,伊魁炎这才完全清醒,搔了搔一头深灰色发丝,伸了个懒腰,「而且啊,梦到了点事情。」思起方才的梦境,伊魁炎只手撑头,露出意味深长浅笑。
「好的,我知道,但不再去开会就会被长老骂了喔!」见时间已经差不多,自家队长却还在睡梦的而好心前来叫他的下属在心中叹了口气,再次提醒到。
「嗯,说的也是。」伊魁炎起了身,拉拉岱有皱褶的漆黑军服,朝身旁的士兵露出灿烂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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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战乱时期,处处烽火连天,而身为国家中最高机关的国军总部当然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不但要带兵和叛军对抗,还要解决因军乱而衍伸的各种问题,像是村落、城市人民无家可归的问题等,每个人的休息时间可说是少之又少。
国军原本分为五大队,第一部队、柳家的刀系部队,第二部队、伊家的剑系部队,第三部队、白家的弓系部队,第四部队、司家的舞系部队,还有被称为灵幻第五部队、单家的魔系部队。五大部队各有擅长的武器,负责不同的战斗,而平时的非战斗时期它们也分别代表着不同的行政部门。
柳家的经济部门,伊家的政治部门,白家的律法部门,司家的情报部门,单家的战斗部门。
然而,战争开始後,这一切都大乱了。
这一次的战争是由单家所带领的第五部队反叛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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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魁炎队长、第二部队伊魁炎队长!」
耳侧传来的声音唤回了伊魁炎的思绪,他扬首望向为首的四位长老。
自从第五部队反叛後国军革除了原本的五家族分立统治制度,新设立一个职位名作长老,只有四人,是当今国军中最高统帅,所有的事物都要经过他们四人的讨论後才得以实行。
「是的。」伊魁炎单膝跪地,恭敬的垂首回应道。
「请诉说当日的情形。」
伊魁炎微微颔首,挺直了身子,看向四位长老,缄默了片刻整理着脑中的思绪,慢慢的道出,「当日,第二部队抵达时只见不分国军、叛军皆倒卧在地,而在战争中心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位黑发少女,抑是当时我们视野所见唯一存活的人。她的发为夜色般的黑,手中拿着的是一对沾染着血的柳叶刀,我们判断这位少女即是杀害国军之人,但因为经思考过後觉得只有我们恐怕难以抓住少女,因而放她离去。」
听到伊魁炎的话,四位长老沉默了一会,然後聚在一块小声地讨论应对方法,似乎还有些争执发生。伊魁炎静静地等着,身旁另外三位分队长也不发一语,等待长老们下令。
过了好一阵子,达成共识的长老分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为首的长老站起身,先是清理了下喉咙,然後低沉的声音大声的说道:「依照原本的行动,继续主动出击,若再发生同样事件,请四位队长尽速告知。完毕。」
「是,遵旨。」整齐的声音分别从四位队长口中传出,坚定且丝毫没有停顿。
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正等着他们的未来是怎样的让人绝望与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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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队受攻击,损失三十余人。
第一部队受包围,损失近百人。
第四部队受攻击,损失五十余人。
看着刚刚属下送上来的报告,伊魁炎无法再露出往常如艳阳般的笑容,他微微皱起眉头,手撑着头,眼睛微微眯起,思量着未来的计策。
如果另外三个部队都受到攻击的话,难保下一个不会是他们。
「魁炎。」
耳侧传来熟悉的嗓音,拉回思绪,伊魁炎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挑起了眉头,有些意外的应声:「难得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怎麽了?」他印象中随着年龄增长,对方花在训练场的时间越来越多,多得别人要找都会直接前往训练场,对伊魁炎而言可说是稀客。
少年深及黑的蓝色发丝梳理的十分整齐,板着脸,让人觉得不太容易相处,皱起的眉头更添了一点距离,如墨的黑色眼瞳望着伊魁炎半晌,「要加油。」
微微一愣,他怎麽也没想过对方竟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的,第三分队长。」伊魁炎向同袍兼多年好友的少年、白蚀川笑了笑,点点头。伊魁炎知道白蚀川并非难以往来,只是不善於表达让他选择跟人保持距离而已,那冰冷面孔下其实藏着一颗细腻且比谁都还容易担心的心,「不用担心的。」说着,又是咧嘴一笑。
「小心点,不要大意了,那位少女很强。」这时,一个女性从白蚀川身旁走出来,柔顺微卷的发丝长及腰际。是国军中少见的女性,她是第四分队长、司雪玥,那一张美丽的面容和温柔的心肠不知收服了多少人的心。
担心的看着伊魁炎,一双漂亮的湛蓝大眸带着忧心,司雪玥轻声提醒道,「一定要回来喔。」
「嗯。」凝视两位因担忧自己而特别跑来的友人,伊魁炎淡淡的笑了,一股自信涌上心头,「我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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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着远方,拿着军刀的伊魁炎脸色难得严肃,让他身後的在总部老是吵到长老暴升的第二部队没人敢出声,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同静静的看向他们的统帅,等待指令。
「好,时间到,他们来了。」注意到远方开始尘土飞扬,伊魁炎便知道此次的敌军已慢慢接近他们,回过身,他帅气的脸庞依旧勾着笑容,环视同袍们,「那麽老话一句,希望大家可以光明的战死然後进到天堂,平时为非作歹的那几个就给我注意了,要是我在天堂没看到你们的话会在杀到地狱砍你几刀喔!」越说,那笑容越是灿烂,让底下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队长,你怎麽这样啦,到地狱就很可怜了耶!」
「哪有人行军前说这麽不吉利的话,队长你诅咒我们喔。」
「我们不是战友吗?队长,你好狠的心,怎麽那麽希望我们去死呀?」
「闭嘴,你们几个。」伊魁炎敲了敲出声抱怨的下属的头,还一脸理直气壮地回道:「你们不知道战友的意思就是一起战死於沙场的朋友吗?」
要不是早就了解自家队长的个性,第二部队的士兵大概听到这句话都要昏倒了。
哪有队长可以抬头挺胸义正严词的讲这种话啊?意思是要大家一起死一死就对了?
看到眼前的士兵们不断向自己抛白眼,伊魁炎只是笑一笑,他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受拘束、没有上下之分的朋友、甚至是亲如兄弟的关系,「呵,所以我的好夥伴,敌军在眼前,我们要干嘛呢?」
「同进无退、打倒敌军,同心协力、光荣返乡。」
听见大家有朝气的异口同声喊到他们队上的口号,伊魁炎笑了,举起军刀,驾马带头冲了上去,「我们走!回总部时一个也不能少!」
「是!一个也不会少!」
精神百倍、气势高昂,这是他们的约定,最後一定要一个也不少。
接着──
烽火,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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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如火如荼的展开,其实伊魁炎也知道一个都不少只能当当口号,真要达成这个目标可说是比登天还难,不过他还是如此希望着。
所以,当看到自己的同袍一个个倒地时,他的心很痛、痛得无法言喻,恨不得受伤的只有自己。
伊魁炎想着,因此没有看到远处异变突生。
「啊啊啊,救命、救命呀!」
忽然,一阵惨叫唤回了伊魁炎的思绪,他急忙转头看,想知道倒下的到底是敌方还是己方,但眼前的一切却令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队长,快逃,是那位少女!」
耳侧传来同伴的呼喊,伊魁炎却一步也动不了,这时脚传来一阵剧动,一束箭刺穿了他的腿,让他一个不稳,只能跪在地上,看向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女。
下一个,就是我吗?
伊魁炎跪倒在地上,看着少女一人一刀,快速将叛军和国军的士兵都除掉,动作俐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就算是经过多年训练的他的忍不住佩服对方的实力。
眼看再过不久就会到自己这里来了,伊魁炎一手撑着地,一手摸着已经被血浸湿的脚,心里有些不甘心。
她到底是谁呢?为什麽要杀这麽多的人?
伊魁炎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少女已经走到自己的身侧,刀子高举,然後急速划下──
「空寻……」
无意识地念着上次听闻的名字,伊魁炎本已抱着要去见阎罗王的心态闭上了眼,却许久都没感觉到疼痛,「唔?」他疑惑地缓缓睁开眼,「哇啊啊啊啊!」下一秒,放声大叫。
刀抵在他颈上两公分,迟迟没有落下,而那名为空寻的少女在极度逼近他的位置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伊魁炎虽然吓了一大跳,但碍於脚上的伤无法移动身子。
「你是……」就和上次一样,毫无起伏、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传入伊魁炎耳中,「上次问吾之名的那人……」
呆滞了好几秒,伊魁炎才听清楚她的话,反应过来。他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是,你叫做空寻,不是吗?」
空寻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盯着伊魁炎看,然後缓缓地起身,向战场外的一片草丛走去。
愣愣地看着空寻的举动,伊魁炎深感不解,这是要留他活口还是等一下再慢慢杀了他?
「上来。」
此时,平淡的声音又再次传入耳中,本来正胡思乱想的伊魁炎止住思绪,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又回到他面前的空寻,接着他的视线慢慢下移,在看到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时停住,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呆滞在那里。
「上来。」空寻说道,将自己身後的那个草蓆往前推到伊魁炎面前,「上来。」
「我……」
虽然还是不明白空寻到底要做什麽,但是要他上草蓆这点应该错不了,不过......
伊魁炎动了动自己的脚,阵阵剧烈疼痛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见伊魁炎似乎连移动都有困难,迟迟不上草席,空寻默默地蹲下身,扶着伊魁炎,半拖半拉的将他移上了席子,拉着席子持续朝某个方向移动,偶而还会回头看看席子上的伊魁炎并将他的姿势摆正以防滑落,接着再继续行动。
倒卧在席子上的伊魁炎脑袋当机,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看着空寻将他拉上不远处的小山丘,然後在一个石洞前停下来。
「会把你医好。」空寻回过头,小声地说着,像是一种保证、一个承诺,「会把你医好。」语中带有的坚定让伊魁炎心中的不解又深了一层。
伊魁炎凝望用力拉着席子进洞的空寻,突然一阵晕眩感袭上身子,可能是失血过多了,他想,毕竟回望来路,早已血迹斑斑,伊魁炎可不认为是前面那位少女留下的。
抬起头,他决定用最後一丝力气问出那个困惑着他的问题:
「空、空寻,为什麽要救我……」
一说完,宛如有千斤之重的眼皮不受控制的阖上,意识也沉到深渊之中,伊魁炎只记得完全沉入前似乎听到了四个字。
「离开、再说。」
接着,便陷入无垠无涯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