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武八年,净灵朝上将军黑崎一护率军袭北汉,三月破巢阳、天澜关,四月与汉国主力对战澜沧平原,歼敌五万,俘三万,诸城望风而降。六月围都城,围而不攻,六次遣使入城说降,许以保全汉国王室宗庙,国主与群臣对泣无策,三日後遣使递降表至军营,至此汉亡,享国四十五年。
天武十年,净灵朝白帝亲率大军於灌县设江北行辕,虚夜朝的蓝帝统军镇涵阳,两军隔江对恃,战事一触即发。
那个人……十年不见,当年还只是隐约感觉到的端倪,现在已经很是清楚了——他早已抛弃了那些对自己来说辗转着不愿忘却的时光,那心中始终不能放弃的绝望思念和灼心憎恨,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值一哂的无聊感情吧?
怀念啊,温柔啊,这些表情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层惑人眼睛的光,真正的他,在温和而宽容的笑容之下,是阴鸷的,狠绝的杀意。
待在他身边,就像是呼吸都要被禁止了似的,无数不堪回首的过往如开锅沸水般鼓动翻腾,撕裂一般的痛苦。
想杀我吗?除去这个会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中阻碍你的野心的人……
可是明明是你先背叛我的……
自己不要的东西,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彻底地毁灭掉,也不愿意落在他人手中麽?的的确确像是这个男人会有的想法。
远不如在面对男人的时候的漠然清凛,如果男人看到他这个时候的表情,一定会露出那种“其实你还是在逞强”的可恨笑容吧?
宛如御风而行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弯折了他总是倔强挺直的腰和背,随着咳嗽抖动的背显得清瘦,孤寒,背上的长发却如流水一般蜿蜒着闪亮,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却那独有的光芒。
积年的旧伤,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心上的,身上的……
蓦地再次挺直了身体,一掌拍碎了手中酒坛的泥封,青年举起酒坛就往口中倒,一线碧泉注入,咽喉胸口甘冽之後泛起了火烧的热度,那般的痛,那般的快!
他大口吞咽着,却还是有不少酒液顺着唇角、颈子流溢,衣衫都湿了不少。
“好酒!”将空了的酒坛随手一扔,清脆的碎裂声中一护一声清啸,“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家伙!”
“好像功力没退步的样子,不错不错。”一头嚣张蓝色头发的男人有双冰蓝色的眼睛,应该是冷冽的颜色却总是燃着狂热的火焰,像是看到了难得的猎物一般,他兴奋而饥饿地舔了舔乾燥的唇皮,笑容之下露出的整齐牙齿白森森的,带着嗜血的疯狂味道,“看来今天可以过过瘾了。”
男人身边的清秀青年则沉静得多,不笑也不怒的脸上一道泪痕般的伤痕从眼睛直到下巴,绿色的眸子总是傲慢而漠然地看着前方,似乎什麽都映不进他的眼里,给人即使被注视也总觉得受到了无视的不快感觉,“一护,好久不见了。”
一护暖色调的眸子里悠悠浮上了几分醉意,露齿而笑的样子带着点嘲讽意味,“乌尔其奥拉,葛力姆乔?你们是蓝染派来杀我的?人好像少了点呢!”
“狂妄!真狂妄!不过老子喜欢!”葛力姆乔眼睛开始慢慢转红,纵声大笑着抽出长剑,“其实只要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乌尔其奥拉,你就在一边老老实实掠阵吧。”
乌尔其奥拉冷淡地道,“随便你。”
随即转向一护,“一护,陛下只吩咐我们不能让你回到江北行辕,就是说,只要你愿意回来……”
“回不去了。”一护打断了青年的话,缓缓抽出那把随他南征北战,多年来已经饱饮人血的利刃——斩月,沉沉的冰寒杀气从他身周散发出来,话中却带着柔软的凄然和憾恨,“已经,回不去了。”
“对这种叛徒有什麽好说的?把他的人头带回去给陛下不就行了!”葛力姆乔不屑地啐了一口,“受死吧!”
剑锋一扬,身形如离弦之剑一般冲前,一招面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全不留手。
剑影临身一护却仍是静立不动,垂眉敛目的样子还带着一丝微笑,乌尔其奥拉不由暗暗皱眉,就在此时,场上异变突生!
恍似无数朵墨色的莲花冉冉绽放,悠然的姿态给人一种宁静到极致的错觉,却有炙烈如火的气息在墨莲开到极致的时候爆炸般释出,异色的美丽中杀机无限。
一触即退,葛力姆乔惊疑地看着震碎了的衣袖,“这是什麽古怪招式?”
“十年不见,不弄点新东西出来,岂不显得我太过小气?”长刀一横,墨色的刃锋火光流转,隐隐透着绯色光焰,一如青年此刻的似冰似火的笑眼,“这是我自创的刀法——金缕曲,第七招,马上琵琶关塞黑,还过得去吧?”
“哈哈,妙极!妙极!”葛力姆乔气势暴涨,“快点把你这个什麽……金缕曲是吧,全部施展出来吧,老子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慢着!”乌尔其奥拉跨前一步,“我们一起上!”
“什麽?”葛力姆乔一声怪叫,“混蛋你小看老子是不是?”
“我说一起上!”乌尔其奥拉的侧脸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盯视着对手,苍白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沉静中淡淡散发的怒气居然有效地让蓝发男人冷静了下来,悻悻道:“一起上就一起上!早点完成任务老子也好回去休息!”
“正合我意!”这次抢先出手的是一护,长刀一振,青年的身影轻烟般掠过草尖,手中斩月似乎感受到他那沸腾的战意,竟发出了阵阵尖锐的啸叫,空气如火如沸,连视觉都恍似扭曲起来,青年清越的吟声响起,“绿树听鹈鴃。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乌尔其奥拉的神情愈发凝重,葛力姆乔则不时张狂地大笑,夹着“痛快!好久没这麽痛快了!”“小子不错啊,这十年看来没白过!”“臭熊猫你干嘛挡我的路!”之类乱七八糟的叫声,闹得乌尔其奥拉终於忍不住大喝一声“闭嘴!”
这时青年已经吟到“将军百战……”和着慢慢涌上来的酒意,清越的声音愈发高亢,调子凄厉犹如杜鹃啼血,激愤催泪,刀光却一时敛尽,收却了逼人的锋芒。
乌尔其奥拉不由面色一变,只觉攻出的招式仿佛都击在了空处,根本刺不透那份让人窒闷的强绝张力,“快退!”他喊道,同时身形一缩宛如变小了几分,飞鹰一般腾起逸出战圈,而随着一字一顿的“声名裂”,那份张力火山一般地爆发了,墨色长刀仿佛突然间增长了一倍,无数足以割裂空间的气刃如漫天冰雹,如卷地朔风般混淆了视线,葛力姆乔却是生性悍勇,居然不退反进,迎上了那犹如火山爆发般的暴烈攻势,只见得两个身影兔起鹘落,快如天神行法,诡幻莫名,混乱中血光崩现,悲啸凄厉,看也不看身後捧着断臂血如泉涌的男子,青年纵跃如飞,不依不饶地向乌尔其奥拉蹑了过来,“……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这次两个身影却彷如掠空分飞的燕子,轻飘飘地交错而过,一护落地的时候身形晃了晃才勉力稳住,白净的颊上掠过一丝艳丽的红,乌尔其奥拉则踉跄往前冲了几步,白衣上落梅点点,渐渐晕开了娇艳的色泽。
“好一阙金缕曲,好一式‘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叹了口气,乌尔其奥拉转过身来,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惋惜,“五年前的惊变,毁了你却也造就了你,才创出了如此独步当世的刀法吧,只可惜没能看完,却不知那‘满座衣冠似雪’又是怎样的风情?”
一护却看着地上挣扎着在自己断臂处点穴止血的男子,神情萧索,“你们走吧。”
“少……得意了……”葛力姆乔站起,改以左手握剑,咬牙道:“老子还能打!”
“乌尔其奥拉,你还要打下去吗?”
“我们输了,照理不应该纠缠,”乌尔其奥拉手一扬,一枚响箭升空,“只可惜现在并非是江湖争雄,只好对不起你了。”
树上,草间,岩壁前,无数蒙面黑衣人宛如从空气中溶解出来一般由无至有,显出了身形,他们手执弩弓,占取的地势角度均大有讲究,一时间天罗地网织就,腾腾杀气锁住了橘发的青年。
“暗影绝杀阵?还真看得起我啊。”一护面上言笑如常,心却是一沉。
重创了乌葛二人的自己看起来是一时威势无两,其实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虽然还没到强努之末的地步,但是若加上之前心神激荡之下肺经的旧伤,这麻烦可就真的有点大了……
暗影绝杀阵,从前只听蓝染提过,据说训练之法残酷非常,几乎是百中余一,其“阵子”最善藏匿气息,即便是武林高手,超过十步也发现不了他们的接近,那时候据说失败了好多次,而现在终於完美地完成了麽?
在这双方势力都不驻紮的交界地带,先用高手拖住孤身前来赴约的自己,拼个两败俱伤之後才使出杀手鐧,不愧是蓝染…………
脑中不由浮起那个男子清峭如冰雪的面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显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气恼来,“一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次却又这麽乱来,到底要朕说几次你才改得了这个毛病?”
对不起,或许,这是最後一次了吧……
越是危急关头越是激起天生的血性,一护一声长笑,“想留下我就试试吧!”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气血压下,青年如一片落叶般往後飘退,手中斩月爆开满天花雨,迎上了漫天飞蝗一般蜂拥而来的箭矢,只听得“叮叮叮叮”之声不绝,折断的箭矢落满一地。
太近了,所以不但速度快得惊人,箭上所蕴的力道也给手腕带来巨大的震荡,攻击方法似乎很简单,角度、速度、力度三者却结合得如此完美,以至於技巧在这样的攻击面前统统无用,除了硬接以外!
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这样你能支持多久呢?乌尔其奥拉面无表情地接过上好弦的弩弓,深吸一口气凝神对准了那个飘忽的身影,却是引而不发。
高手之间气机感应最是神妙,一护顿时一凛,不得不分神出来防着那凝聚了乌尔其奥拉全部精气神的一箭,就在此刻,耗力过甚之下胸口一痛如绞,手中剑势随之一窒,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臂上腿上同时一热一麻,然後才是火辣辣的疼痛,对面如寻隙而噬的毒蛇般的冰冷眼睛突然在眼中无限放大,攫住了全部的神魂,几乎是机括声响的同时,尖啸着的箭矢已经到了心口,而身周风声大作——其他训练有素的弩手抓住这个时机,同时从不同角度发箭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路线……
眼前的一切都慢了起来,却带着一种恍惚,一护看到自己勉力提起剑身挡住了那一剑,却被未能低销的强绝冲力震得往後飞退,空中飞散着自己喷出的凄迷血雾,将天空染得艳红如晓天流霞,美丽凄绝,而一声惶急到极点的“一护”却在心头激起了涟漪般的迷惑,我好像……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了,错觉吗……
原来,在最後的时刻,能让我念念於心而遗憾不已的人,是你啊!
白哉……
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一护淡淡微笑着,沉入了昏沉的黑暗。
附:
贺新郎
——辛弃疾
绿树听鹈鴃。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金缕曲即贺新郎。因叶梦得贺新郎词有「谁为我唱金缕」句,而名金缕曲。唐杜秋娘作。
辛词沉郁苍凉,笔力雄健,我向来深爱。这首词又是我特别喜欢的,讲的是“别恨”。
词中用典非常之多,包括昭君出塞,阿娇废後辞别汉阙,卫庄姜送归燕燕,荆轲刺秦,李陵别苏武等五个典故。
其中“将军百战声名裂”讲的是汉代的李陵。
李陵乃飞将军李广之孙,抗击匈奴,力战援绝,势穷兵败被俘,那一战极其悲壮,现在的观点看来,实在是虽败犹荣,足以和斯巴达的“温泉关战役”媲美,可惜当时的统治者并不是这样想的。汉武帝也曾派人接应李陵逃归,失败,接应的公孙敖於是诿过於李陵,声称他已经降敌,好大喜功的汉武帝被削了面子,大怒之下,下令将李陵全家诛杀。
满朝只有司马迁为李陵说话,而这位《史记》的作者,落得的却是宫刑加身的下场。
身败名裂,全家被屠,李陵终於只有死心塌地做叛徒了。苏武归汉的时候李陵为他饯别,起舞作歌:“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歌罢,泣下数行,与苏武决别。其中愤懑悲切,确实当得“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之语,千载而下,犹自激愤。
当然,李陵降的是外族人,所以他终其一生,从未参加过对汉的战役,而心中始终伤怀故国,草莓则不同,虚夜朝和净灵朝之间的战争算是一个民族的内乱,所以他的选择,他的做为自然也不一样了。
又闹了这大半天的,白菜同志终於出场了……汗,虽然只是声音……
也许,下篇会结束不了啊,怎麽办?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