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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公园前清冷的街道,初春晚风的凉意吹进韩阅静的领口。他将风衣的拉链满至最顶,双手放进口袋里磨蹭着,有些贪恋那柔滑的触感和热度。
漫步的脚下不经意踏断的枯枝,惊起了啃食垃圾的一群乌鸦。韩阅静随着那从头顶飞过的嘎嘎声,看向公园里的荡秋千,有些愣神。不自觉地,停滞的脚步迈往那方向,那个自己最想念的地方。
抚着锈蚀的铁架,像想重温童年的单纯无知,韩阅静坐上秋千,撑起身子用力地晃了起来。那时他想,这秋千荡得越高,应该可以到越远的地方吧。我都走那麽久了,双脚也磨破了好几颗水泡,好像已经走到世界的尽头,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了吧?
「二少爷,老爷发病了,让您即刻回去。」
幽冷的空气因来人凝结着,回荡无数的漫天回忆和无情绪的字句。良久,韩阅静收回思绪,静静地点头,起身走向了那辆不知何时起就在的黑头车。止不住心底的发笑,原来,脚镣的长度真的只到这。
啪地一声,江云丽清脆的耳光迎接了久未谋面的么子,声音之大响彻整间富丽堂皇的大厅。
「你还知道要回来?你爸猛爆性肝炎发作,躺在里面差点救不回来,怎麽不见你关心?」
韩阅静若无其事地擦着嘴角,「是吗?那我不回来让爸见到,你不是更开心?你就不怕他看到我把财产都给了我?」
江云丽一听,气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反手又是一巴掌,「你怎麽能讲出这种话!韩家花心花力养出你这不孝子,为你着想为你好!你就跟你娘一个贱样,不知感恩!」
韩阅静掏了掏耳,心里冷笑,这陈腔滥调的台词不知还要讲几遍,也不懂得推陈出新。多年来没让我死成,没让我崩溃,多少阴狠的招数尽数使在了自己的身上,韩阅静实在不解这女人何必再演这种惺惺作态的戏码。
「妈,你别这样,」转角缓慢走出了一个身影,清新温柔的声音让韩阅静心头一震,急忙迎上。
「哥。」
「小静,」韩雄仁轻轻将身子靠向韩阅静伸出的手臂,哮喘严重的他受到父亲的刺激,让他身心疲惫。
「你快进去看爸爸,这里让我来吧。」
韩雄仁拍拍韩阅静的头,眼神安抚着。韩阅静一瞬觉得有些鼻酸,离家这麽久,最不舍也最担心的是这个待自己真如家人的大哥,韩雄仁。他总是这麽的温柔看着自己,心疼自己;虽然长年病卧床上,疾病磨着让他清秀的脸庞失去了血色,但他仍总是尽力让韩阅静快乐,希望年幼就被忽视的他能在自己这里得到安慰。
韩阅静无视江云丽那要吃人的眼光,将韩雄仁扶到了沙发,「哥,等会儿我再带你进去休息好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江云丽则一旁瞋道,「哼,别总想害你哥,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她转身又对韩雄仁说,「你离这小子远点,别忘了你的责任!」
「妈,我说了我不想继承……」
「住口!」江云丽打断韩雄仁,大声喝斥,「别让我再听到第二遍!」
韩雄仁无奈地又败下阵来,看着自己的母亲踩着高跟鞋大声地离去,扭头又对着韩阅静一笑。
「对不起,我妈就是这样,老是讲这些话来伤人…」韩雄仁拧着眉头,「不过,她就是嘴巴坏了些,她没有恶意的,你也知道的。」
「嗯,哥,我知道。」
韩阅静抚着韩雄仁的手,让他安心不多想。自从一次他被江云丽刻意拨下的热茶壶给烫伤手臂,韩雄仁气得哮喘发作送进医院之後,韩阅静再也不曾在他面前提任何江云丽的事。
韩雄仁再次启唇,「小静,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继承的,我这副身体爸也不可能让我接下韩家的……」
「哥,我们别提这个了好吗?」韩阅静轻叹了口气,他可是要走的人啊,但自己尊爱的大哥也无意接下父亲的生意,他比谁都知道韩雄仁作画的兴趣和天分,又怎麽忍心抛下他去做不想做的事?
「我先去看爸,等等再出来陪你。」
韩阅静掩饰了内心的复杂,温柔一笑,然後离开了大厅。
韩阅静走到了韩严的房门外,虚掩的木门中传来几声对话,让韩阅静准备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那孩子的脾气跟他一模一样,倔的。」
微小的说话声有些耳熟,但韩阅静没有深加着墨,只是等着进门的时机。
「当年…我能早些找到人帮了他们,今天就会是全然不同的结果。」
「……」
这麽继续听人说话好像不太礼貌,韩阅静想,接着推开了门走进去。
「爸…啊…」
床边那人往自己瞧了一眼,那张冷峻的脸熟悉不过,不,韩阅静一辈子也会记住他,那个轻而易举就能拧死他却放他一马的人。
韩阅静将视线绕回床上,垂眼淡淡地道,「爸,找我回来有事吗?」
韩严从躺平的姿势想坐起身子。身边原本服侍的佣人早被赶离房间,韩严虚弱苍老的身体独自设法将上半身靠往床头,发抖着的臂膀吃力地想撑在身体两侧床铺上,无奈手肘施力不够,双手轮番的滑落让这一切像场无声的闹剧。
韩阅静只是站在一旁冷淡看着,老爷子重复起身,又重复躺下。约莫一分钟,韩阅静走上前,将枕头斜竖於床头,手掌环上韩严的双肩,将他拉至能够不再滑落的位置。拽上被子,无动於衷的神情再次开口,「找我回来有什麽事?」
韩严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没有对上韩阅静,「江骏啊,你说活着才能赎罪,不无道理。」
江骏浅弯了嘴角,垂下眼眸,「您,何罪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