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十年,荣安王卸下摄政王的身分,将朝政全权交给已弱冠又一的少年天子从此不再过问,携着王妃游山玩水。
又王妃喜花,荣安王府处处植繁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年年有花开。
那年是个晚春,四月樱色奔驣绽放争相夺艳,在荣安王府里樱舞飞扬,落地舖成了一片花毯,远远瞧去,斑驳砖墙上粉色花朵高低探头,一簇一簇,迎风而摇。
王寻凡坐着庭院中的樱树下,身旁的姜听云半眯着眼倚靠在他怀中,似乎有些困倦,浓翘的长睫一颤一颤,岁月流逝,却不改她秀发容颜,一如当年秀丽致雅。
王寻凡伸手搂紧她的细腰,望着头顶的樱树,从那间间缝隙中又看向湛蓝的天空,思绪飘的很远很远。
「困了,就睡吧。」他轻声说。
他怀中的姜听云摇摇头,长发也随着摇晃出一个完美弧度,她强忍着袭上来的强烈睡意,嘟嘴固执道:「就不,我怕睡了就醒不过来了,我醒不过来你可怎麽办……」
「我会唤醒你的,别担心。」王寻凡揉揉她的发,温柔将黏贴在她唇上的丝拈开,眉眼都是浓情与不舍。
姜听云缓缓睁开眼,美眸清澈如天山上的溪水,不过她还是撇撇嘴,「真的?你不许骗我。」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了。」他从喉头发出那麽点哑音,细小的几乎埋没在风中,没有让姜听云察觉出来。
樱瓣悠悠落下,一片、一片。
「恩……那你记得要把我唤醒……要记得喔……拉勾……」得了他的承诺她也心满意足了,伸出纤细如青葱的手拉过王寻凡的大掌,强行小指与小指交扣在一起。
「安心的睡吧。」他浅笑,却是那样迷蒙。
「好……」她也笑,缓缓闭上眼。
也许是真累了,她与他交扣的手也没放开,就这样相握着。
风来花落,打了个卷在他们身边如小姑娘的曼曼舞姿。
樱,还在落。
王寻凡那幽深的眸中终是没忍住氤起了袅袅水气,他大掌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奖赏一般,声音更哑了些。
「睡吧……谢谢你……又为了我多留了一年,你终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延熙十六年春,荣安王妃殁。
延熙十七年,被流放边疆的三皇子曾意图起兵造反,不过立刻被一支农兵给击破。
延熙十九年六月,从各家秀女中千挑万选後,左相长女陈釉囿被选为後,封后大典在即,少年天子态度从容,不苟言笑的依旧埋头批改奏摺。
随侍公公悄声入殿,「皇上,李姑娘已有两月未来信。」
皇上执笔的手一顿,复又继续批改,不咸不淡道:「朕封后在即,她自然是不愿回信的。」
随侍公公也没有多说任何话,只是眼角看到皇上正在批改的奏摺那准一字似乎用力了许多,多年的历练,他只一眼就歛起了所有心思。
皇上的心分给了谁,只怕是连即将为後的陈釉囿都明白,就只有那李姑娘不明白了。
自古,帝王的後,又有多少能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随侍公公虽然心里无限感慨,不过目不斜视,站得笔挺无比。
延熙十九年九月秋,枫红染着天边的水天浮云,议事殿上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句争论着蝗害解决之法,皇上亦是神情严肃,此次蝗害波及面积甚广,各地都陆续传出灾情。
然,随侍公公从偏道而出,脚步极快,脸上凝重,轻声在皇上耳边不知道说了什麽,百官只见一向不苟言笑的皇上脸色立刻刷白,豁然站起身,顾不得还在早朝之际奔出议事殿,那慌张的龙袍背影奔往的方向像是……荣安王府。
荣安王府内静谧无声,本就不多的奴仆全聚集在了荣安王的房间外。
皇上几乎是气喘吁吁跑来,就连顶上珍珠帽冠都歪斜了一边,他跑到荣安王床前,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无声无息。
岁月染白了他的鬓发,王妃逝世才不过几年,那丰姿潇洒的荣安王竟是苍老的如此之快。
皇上看着荣安王已然闭上眼的容颜许久,许久。
身後哒哒脚步声也跟着入室,赫然是左相陈芴之与右相姜水临,他们不约而同望着皇上那萧索的背影,然後缓缓跪下叩首,恭送荣安王最後一程,外头聚集的奴仆也默默流着泪水跟着一同跪首,强忍着的泪水溃堤,一时间荣安王府内泣不成声。
皇上终於松开握紧的拳头,吐出那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转身大步穿过重重跪泣的人群。
「让王叔和王婶合棺吧。」
花开终有花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