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意回林,月转清光,映落此座碧绕水环的峻谷别外苍幽,宛如亦轻拂了一身云烟绕岭。
男子匍匐躺卧在一地未被月魄拥照的林原,黝色的精壮肌理无不攀附尚且煦热的碧血,满布伤痕粗茧的厚掌拧握散发腥气的冰寒长剑,掌心却兀自凝结涔涔汗珠,昭示他如今惶恐惊怕的思绪。
男子舒缓唇内的粗喘声,但肩上可怖的深痕仍骚疼如万蚁啃噬,盈满血丝的瞳眸涣散数分神采,数载来他倚仗一身一剑横游江湖,荡剑退敌的身姿无不为人赞颂如同天神般舒逸英扬。
夜风凛冽若冰穿刺肌骨,同时亦揭开方才掩蔽月魄的一袭尘雾如纱,魄寒如水,对月柔映下,他双眸浴血、浑身染尘的面容却同狼狈地意欲挣扎的俎上牲畜无二。
「找到你了哟。」忽地,原本仅有他细喘声与林间野兽啸声的静谧旷林,却猛然注入明澈如晨溪般的清嗓。男子骇然地拾眸一睇,原本苍净如纸的颓败面容又褪去数分血色。
却见女子清颜若华,嗔笑似稚,紫裾揽风,青丝落瀑,迎月而照,竟似夕朝花开,一瞬即凋,幽清自怜的优昙花绽。有夜间朝露落於女子额旁一对勾月银簪,随着窸窣跫音响起,滚坠到女子明净如雪的丽颜上,却有数分寻常女子梨花带泪的娇怜。
几乎是勉力起身向足前柔笑的女子,抛去昔日的荣光自尊,眸色微带敬色,凄楚地跪求道,「……女侠饶命啊!您今夜若饶了小的一命,日後您要多少金银珍宝、名刀奇兵,小的一话不说便马上奉到您面前。」
语罢,本就带血的额头便落於满布尘泥的地面,清声幽响,向女子三叩首,原就尘泥满扬的地面竟染上数分暖色。
男子稍些俯眸而望,女子染媚杏眸笑意逐浓,朱唇微勾,自紫袖中伸出纤白葇荑,「凭你对我行如此大礼……那便好,我计澈便在此饶了你。」
男子闻此语,面显喜色,方才颓茫的目色绽出寒星熠熠,「多谢计女侠不杀之恩,小的感激涕零!」欲扶向女子纤若雕琢般的臂腕之时,长眸忽显狡鄙之色,方才紧握兵刃的手竟向女子腰腹直去。
男子微翘薄唇,犹见数分英色的鹰眉染起数分狂傲,「死吧,女人。若是黑白无常问你如何死的,那便是因着你可笑的天真。」
在灼目银芒砍落至女子纤若春柳的腰腹前,却感喉间闷声一痛,似有甜血奔腾要自唇间喷涌,男子敛眸一觑,复又盈布方才的惶恐惧死,犹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刹那间,竟是女子自拢香紫袖间抛掷出淬毒银镖,一镖定命,且称亡故。
却闻女子又是浅笑一声,屈身用玉指扶起男子下颔,美目凝视着男子逐就欲死的苍颓面容,却视作奇珍异宝般地细赏,欲化作秋波间的一处佳景。
「呃……怎麽会……」如刃割喉的热疼感令他仅能以轻声发出单音,黛眉拧蹙,双瞳猛突,惟有颈上淌红如注,於空野幽林间晕渲一抹春色。
女子见男子面色由苍素渐转黛紫,便是映示毒已然沁入骨髓,且全身该如牵针疾刺,她在男子耳间轻语,嗓声清明悠淡,「呵,天真的究竟是谁呢?」
女子绝丽面容上的笑意愈漫柔艳,却似见数分阴骘寒气自她身躯攀沿蔓生,男子现方仅觉骨血相融的淬毒竟亦比之逊色三分,「我只道计澈放过你一命,但我可未言玄息教不杀哟。」
犹见女子起身回步,十指作势凝咒,嫣烈光色蒙罩长指,未至半刻钟便唤出食肉而生的血鸦,赤眸流泛饥色,数日未饮血啃骨而略显张狂的血鸦却乖顺的攀伫在女子肩上,女子对其笑言:「好孩子们,饿了吧。」
女子回首居高临下地瞥向男子,丽眸竟有数分傲然快意,却见男子面色竟如她一身紫绡裳服并无二致。肩上墨鸦展翅飞腾至男子身旁,乌青尖喙凑近男子流泛紫青色的肌肤,哀鸣似地扬起嘶哑声。
紫肤鸦啼。如见女子般一袭紫衣淌墨,临夜刻纹。
「在黄泉路上可别忘了告诉十殿阎罗,於玄息教面前,纵是天神,亦贱如蝼蚁般无异。」
荒秋枯绿,魄光明清如故,计澈浅步向这广寒宫寒踏而归去,背後却蒙了一层晦涩幽影,随行未歇。
蓦地,这险谷苍岭却舒漫张狂无拘的一声笑响,计澈凝闻判断笑声源自何方,杏眸轻眨,淡唇拢笑,间便自袖里掷出数枚银针至数丈外的葱茏寒杉。
却见方才紧挨在树上的暗影瞬即闪落,旋身跃下,一袖红霞便在眸前逐而晕深,计澈便觉兴味满怀,足尖於原地打了圈儿,复又抛掷袖中暗器,红影亦是不惊不惶地闪过,方闻红绫委地的细碎幽响遁至计澈耳间,便见到那女子赤衣扬风,环佩流碧,眉宇尽显恣傲狂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