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韦染蘅连半章庄子都没背起来。
因为回程时韦是问改走了水路,而她晕了一路的船,吐得七荤八素。
为此韦是问是放了她一马,没再逼她背书,连她那日心神不宁的原因都没再追问,只云淡风轻的说了要她安心休养便是。
只是逃得了心灵上的折磨,肉体上的苦头却是少不了的。
她有气无力的伏在木板床上,捂着嘴让常离替她下针止晕。
见足足有一指长的成排银针在灯下闪耀着光芒,她脸色更青,索性别开了眼不去看。
「没用的丫头。」常离细捻银针,精准落在穴上,一脸的幸灾乐祸,「游烛湖时还活蹦乱跳呢,换条大点的河就不行了。」
这江水多急啊!和风平浪静的烛湖能比吗!
韦染蘅乾呕了声,却还是要和他拌嘴,「你怎麽就不看看暖儿?那是船夫的孙女呢,在水上的时间都比在陆上多,不也晕着?」
暖儿也躺在床上,裹着小被子昏昏欲睡,软声抗议,「暖儿才不晕呢,暖儿是困。」
她这模样让常离笑了出来,「你蘅姊姊也不是吐,只是喉咙痒。」
暖儿性子再单纯,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揶揄,急急解释,「是真的!晕船会吐呢,暖儿可没吐,只是晚上睡不好,打不起精神来。」
常离眯起眼仔细瞧她,果真见她眼下真有一层淡淡的青,可心疼了,伸手就去捏韦染蘅的脸,「臭丫头!你是不是晚上偷欺负暖儿了?」
「哎呀!」韦染蘅吃痛,挥开他的魔爪,「冤枉啊大人,暖儿晚上哪有睡不好,还睡到踢被呢,害我差点都被闷死。」
暖儿可不认这罪,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暖儿不是踢被,是看蘅姊姊直发抖,怕蘅姊姊冷才帮忙盖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一道颀长身影遮去了光线。
那人是韦是问,不知何时走到了床头,沉眸看她,「暖儿,你为何睡不好?」
暖儿素来怕他,被他冷肃嗓音这麽一问,更是结巴,「暖、暖儿睡不着。」
这根本没有回答到他的问题,韦是问耐着性子又问,「为什麽睡不着?」
他已尽量放缓了语气,奈何暖儿还是惊恐不已,朝身旁韦染蘅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常离,就是不敢看韦是问,「因为、因为⋯」
「韦兄弟,你吓着暖儿了。」常离可不乐见暖儿这惊弓之鸟的模样,眯起了眼,「我家暖儿要是不好受,我可也不会让染蘅丫头好过。」
他话音方落,一阵浪头就打在船身,压根儿不需要他出手,韦染蘅就摀着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钻了出去,呕吐不止。
常离风凉挑眉,「听听这声,只怕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韦兄弟还不去瞧瞧。」
外头呕吐声确实凄惨,韦是问一抿唇,最後还是走了出去,轻拍那纤弱的背。
她一连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很快就消了下去,他拍着她棱角分明的脊骨,拧起了眉,「怎麽吐成这个样子?以前坐船也不曾见你如此。」
「我不知⋯」她说没几字,又是一波大浪袭来,船身晃得她站不牢,险些栽到浪里头。
所幸韦是问眼明手快,一把抓着了她,稳稳将她捞在手上。
她怕自己弄脏了他的衣衫,微微推开了他,虚弱挤出一抹笑,「没事,我一会就好了,你先进去吧,免得我失了准头,吐得你一身脏。」
「不碍事。」韦是问没动,只是帮着她顺气,直到她再也吐不出东西了,才扶着她回舱内,取了些清水替她擦脸。
韦染蘅感动的痛哭流涕,满脸也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韦是问,你真好!我实在无以回报,不如就以身⋯」
「闭嘴。」韦是问才不听她那些废话,巾帕摀在她面上,「睡了。」
「唔⋯呜呜呜⋯」她还想多说些什麽,奈何他掩得密实,她挣扎不过,只得阖眼休养。
常离见他这手劲,啧啧有声,「韦兄弟,枉你博学,却连怜香惜玉这四字都不会写哟。」
韦是问手依旧掩在韦染蘅面上,不为所动,只是淡漠投去一个眼神让他放轻音量。
常离自讨没趣,索性抱起暖儿,「暖儿,我们走,别在这惹人嫌了,我带你去船尾钓鱼。」
只是他才刚跨出房门,就被韦是问唤住。
「常兄,今晚暖儿睡你那吧。」
「哦?」常离轻挑勾唇,笑容斜气,「韦兄弟,你可别辣手摧花了,染蘅丫头虽是你的⋯⋯」
「常兄!」韦是问截去他戏谑话语,声调满是不认同。
「真是开不得玩笑的人。」常离啐了声,仍是识趣的闭上了嘴,摆手走了。
目送常离离去,他才将视线拉回韦染蘅脸上,她原本就瘦了一圈的下巴更尖了,往日红润朝气的颊都失去了颜色,苍白不已。
他低低叹了口气,掩在她面上的手一直到她传出细微而规律的呼吸才移开,改去揉开她不适而蹙起的眉心,试图将其抚平。
「韦是问⋯」她昏昏沉沉中感受到他的动作,轻声呓语。
「嗯?」他应了声,侧耳等了一会没听到她接续下文,才取过书在床畔坐了下来,虽看似目不斜视,却是分了一半的心神在她身上。
因而她一逸出细碎呻吟,他就旋即抬起头来。
她瘦小身子已然蜷起,像是忍耐着什麽强烈的痛楚,口中咿咿呀呀直叫,含糊地听不清他在说什麽,只能感觉到她无比的惊恐。
这情况他再熟悉不过,很快的倾身压住她,一手制住她的腕,一手轻拍她的颊,「蘅儿!」
她却爆出一声尖叫,「不要碰我!」
她像是怕极了这样的桎梏,使尽吃奶的力气在挣扎,手一旦得了自由就要去探枕下,却又很快被韦是问箝住,愤怒的扭着身子。
「放开我、放开我──」她素来噙笑的脸庞扭曲,浮出巨大的恨意,「我杀了你!杀了你!」
「韦染蘅!」他沉喝,以体型优势制住了她,「醒来!韦染蘅!」
两人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直到她在某一次挣扎猛然睁开了眼。
她一下止下了躁动,面色迷茫。
「韦是问?」她意外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困惑不已,试图想动笨重的身子,这才发现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韦是问,你压着我了,好重!」
那一句带嗔的抱怨让韦是问无声吐气,起身放开了她。
见两人衣衫凌乱,皆出了一身的汗,她呐呐挠腮,「韦是问,我怎麽了?」
他背过身去理好衣容,再回头已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你方才做了噩梦。」
「噩梦⋯⋯?」她转着眼珠回想,奈何记忆是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你梦了什麽。」他摇头,下一句话却说的笃定,「我只知道你心底有事。」
她一僵,很快摇头,「哪有!」
「你有。」他语调斩钉截铁,「韦染蘅,你想起了什麽?你又在怕什麽?」
「我真的没有!韦是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她在他的逼视下缩起了脖子,话越说越小声。
他定定看她,无奈而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韦染蘅,你不信我。」
他面色如常,可她从他的动作读出了伤怀,咬着唇,「我没有⋯⋯」
他不打算和她争论,几近叹息的轻声道,「韦染蘅,我说了,我会护你一世安康。」
听见这句话,她有些怔然,好像又跌入一个梦境,梦里的他也是这样清冷的语调,沈重而坚定的诉说一个承诺。
──睡吧,我会护你一世安康。
「所以,韦染蘅,相信我。」他不知何时倾身,轻触她面颊。
一直到他揩去她的泪,她才发现自己哭了,「是知府、知府旁边那个小厮⋯我不记得他,可看到他手上的两颗红痣就想吐⋯连着几天都睡不好觉⋯」
她细语呢喃,将那些事娓娓道来,觉得心头上的旁徨都随着一字一句倾泻而出,不再沈重。
只是她不免忐忑,「韦是问⋯⋯你说那知府会不会是坏人呐?如果真的是,我们也就算了,避着点就是。」
他长指拭净她的泪,指尖的温度微凉,可让人心暖,「没事,我知分寸。」
「嗯!」她对他是百分百的信任,用力点头,不过这会清空了心底的恐惧,她倒是又困了起来,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再睡会?」他问道,「还是起来吃些东西?」
她光想到食物的味道嘴里就发苦,连连摇头,「不饿。」
他点头表示知道,替她掖好了被。
她连忙追问,「韦是问,那你呢?」
他扬眉,湛蓝衣摆随他捋袍动作荡出一弯水波,在椅上止下,「我坐这。」
「那多晕呐?」她知他留下来是为了陪自己,更舍不得了,「韦是问,你也歇会吧,和我一块睡。」
她还是个小姑娘,对男女之防仍是懵懂,但纵然有观念,那人可是韦是问呐,有什麽关系?故而她说得坦率无比,没半点扭捏。
这自然换来韦是问的不认同的斥责,「男女有别,又岂可⋯⋯」
只是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就教韦染蘅软语打断,「韦是问,求你啦。」
她不畏他冷眼睨视,装模作样的吸鼻揩泪,「韦是问,我胸闷、头晕、恶心想吐,浑身都不舒坦⋯而且我刚刚做恶梦了,很可怕的,要你睡我旁边我才安心⋯还有还有,这船这麽晃,没人抱着我我肯定会滚来滚去,要是摔着了会疼呢⋯」
韦是问默了默,长睫半降,「我不会抱你。」
「韦是问──」她不死心,努力游说,「还是你怕我压着你?不会的,我睡相可好了,再说了,我现在轻得像跟小羽毛儿似的⋯」
「韦染蘅。」他咳了两声打断,「我说⋯我不会抱你。」
韦染蘅眨了眨眼,第一回没听出来,这会倒是明白了,他这不是允了要和她同榻吗?眼一下弯成了月牙。
「好好好。」她连声应了,往内挪了些,腾出个位子给他。
「⋯」韦是问站在床边迟疑了会,将她用被紮实裹起,滚到最里头,这才脱鞋上榻。
她可不满自己被裹成了蚕蛹,扭啊扭的想爬至他身旁,谁知一个浪头打来,她又骨碌碌的滚回角落,如此数回下来,她依旧不屈不挠。
只是最後一次她也不用吃力蠕动了,韦是问瞥了她一眼,往内移了几寸,止下她不安分的躁动。
她翘起嘴角,「韦是问⋯」
他阖上眼,平声道,「我睡着了。」
「喔。」她看出他俊秀侧脸上那抹极淡的不自在,窃笑不已,头一歪,也不枕在藤枕上了,撒娇倚上他的肩头,「韦是问,你身上真香。」
他恍若未闻,只有眼角忍耐的抽了抽,不欲搭理她。
谁知她犹不罢休,「韦是问,你上回给我买的愿君怜全没了,连外头那层布囊都丢了,我们再去买一次好不好?我喜欢那味道,要丢的时候可舍不得了⋯⋯」
「韦染蘅。」他依旧不睁眼,只是口气不耐了些,「我睡了。」
哎呀,要生气了!
韦染蘅一吐舌,知他嫌她吵了,只得乖乖闭上了嘴,可没一会,又不安的扭了起来,极其吃力地把自己的手从牢牢裹覆的被中抽出,侧身环上他的腰。
韦是问眼一下就睁了开来,才刚要出声,就被她先声夺人。
「你睡了。」她拿他的话堵他,「韦是问,你睡着了,不知道我在做什麽!而且你只说了你不抱我,那我抱你也成呀。」
「⋯⋯」他瞪她,可看见她嘴角那抹得瑟的笑容却沈默了下来,只是哼了声,背过身去。
她明白他默然的让步,倒也不太贪心,收回了手轻轻揪着他背部的衣袍,额倚在他背上,闷声偷笑。
不为别的,就为他淡淡发红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