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唯心是問 — 7.1 輕輕細說與(一)

虽然韦染蘅只是染上了寻常伤寒,但她仍是卧床数日难起。

根据常离的说法,她是气血阴阳亏损、因劳致虚,心神耗损过钜而让邪气过盛,日久则耗伤阴血、损伤脏气…

韦染蘅可听不懂那些艰深的医理,在她的认知里,常离说的那些都是藉口,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二字──偏心。

她一双杏圆大眼东溜西转,看看笑得春风满面的常离,又看看活蹦乱跳的暖儿,感叹无比。

这不是偏心,什麽才是偏心!

分明暖儿才是在地窖里病得奄奄一息的那一个,没想到至今仍下不了床的竟是她?

她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回眼前的深褐药汁,神色更是哀怨。

感受到她无言的控诉,常离托着腮慵懒一笑,绽出闲花淡淡的春色,「暖儿,你瞧你蘅姐姐多丢人,都多大的丫头了还怕喝药。」

暖儿没有回话,早已被他惑人笑意勾得脸颊红扑扑的,压根儿移不开目光。

韦染蘅倒是觉得刺目的压了压眼角,没好气,「常离,你省点事吧,这里就我和暖儿两个乳臭未乾的丫头,笑得这麽花枝招展给谁看呢?」

常离闻言不住摇头,口中啧啧有声,「心火亢盛、心烦不寐,看来明日得再加两钱黄连。」

这让她两眼圆瞠,「你这庸医──」

「才几日光景你就有力气和我斗嘴了,可见我医术也还说得过去。」他轻哼,「染蘅丫头,你从地窖里出来是益发忘恩负义、尖酸刻薄了。」

谁知这话不经意敲中她的心事。

她柳眉郁结了起来,话说得踌躇,「常离…地窖里头…真没有其它人了吗?」

常离扫过她吞吐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漫不经心,「我是没瞧见,怎麽?里头有人?」

「没。」她这才释然的纾了眉头,浅浅一笑,「我就知道韦是问不会骗我的。」

「这倒难说了,男人就是天生的骗子,没一个好东西。」他食指不住摆动,语气凉薄。

「少胡说,韦是问可好了。」她向来对扞卫韦是问不留余力,「只有你才是大骗子、坏东西。」

「可不是,我就是个蛇蠍心肠。」常离扬起薄薄唇瓣,顺着她的话眯起了眼,「你再拖磨着不喝药,我就要强灌了。」

韦染蘅没想到他又绕回这话题上,脖子一缩,装模作样的按着额际,「唉呀,头晕得紧,喝什麽都想吐,不如先搁着吧,我晚点喝。」

「晚点?你当我不知道你偷倒了几回?」常离这回不再姑息养奸,「大小姐,这一碗里头都是上好的药材,你可知要多少银两呐?多少人连病都看不起,而你就这样白白糟蹋…」

常离叨念一长串,她索性摀住了耳,一头钻进被里,「我不听我不听,不喝就是不喝。」

常离看着小山似隆起的被窝,有的是办法让她探头,「韦兄弟──」

她果真为他拉长的语音露出了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後又缩了回去,「骗子!」

常离冷笑,又扬声喊了一次,「韦兄弟──」

「这回才不上当,再不信你了!」她想起韦是问近日都忙得脚不沾尘,哪还有闲功夫管她,下定决心逃得了一回是一回,更是不肯出来,气魄十足的嚷嚷,「不喝就是不喝!找韦是问来还是不喝!」

「这好,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他冷笑一声,才懒得和她瞎搅和,丢下这话就抱着暖儿拂袖而去。

她只当自己逃过一劫,一点一点的探出了头确认常离确实离开,马上就端起了汤碗就要往窗外泼,谁知背後冷不防响起清冷嗓音。

「韦染蘅。」

她猛然一颤,回头就对上韦是问凛冽的长眸。

他素来不是多话的人,三个字就概括所有要胁,「喝不喝?」

「喝,自然是要喝的。」她呵呵陪笑,生硬的转腕将手收了回来,苦着脸一饮而尽。

但那药实在苦涩的难以下咽,她纵然勉强喝尽,仍忍不住反胃,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韦是问虽递了杯茶给她,可语气仍没半丝同情,「你就是这样才拖了数日未癒?怕喝药?」

「才不是呢!」她漱着茶水,话说得含糊不清,「八成是没服地钱草的缘故。」

她这话说得顺口,却连自己都愣住了。

韦是问唇轻抿,又很快开口,「你想起来了?」

「没。」她耸肩,「就是脱口而出…」

她歪头拧眉想了半晌,懊恼的敲了敲脑袋,「上回也是这样,才想着要留个记号给你,就不自觉画上了蘅芜草,可再认真想还是没半点印象…是不是我太笨了才这样?」

他淡淡摇头,坐上她床缘,「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喔。」她乖乖应了声,只是还挂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那地钱草是怎麽回事?韦是问,你还记得吗?」

韦是问垂眸看她,长睫在眼下形成的阴影让他清冷眼神柔和了不少。

记得,他怎麽不记得?

那年是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一连换了几个大夫仍束手无策。

「庸医、全是些江湖骗子。」大夫後脚才跨出门槛,她就在背後不满咕哝。

这话让躺在床上的他难耐的眯起了眼,实在忍不住想告诉她她才是害她迟迟未癒的真凶。

她浑然不查他控诉的眼神,自顾自的说话。

「韦是问,你真可怜,肯定头痛、身痛、鼻塞流涕,全身都不舒坦吧…你喝了这麽多茶水,会不会一直跑茅房啊,我虽扶不动你,可会赶紧告诉爹的,千万别怕羞不说啊…」

「韦是问你额真烫,娘说你再烧下去都能烧柴滚水了,娘是不是骗我?烧得再高也不可能滚得了水的吧?如果真的可以,你的头发会不会先烧焦,这样岂不是成了和尚…」

「韦是问,今早隔壁的刘婶婶煮了银耳莲子羹真甜,我特地要娘留一碗给你,可娘说咳嗽多痰者忌食,这样多可惜,你要赶快好起来,我再去央刘婶婶煮一次,刘婶婶肯定会答应的,她总说…」

这到底让他怎麽静养?!

他再也受不了,忍着喉头剧痛开口。

「什麽?你说什麽?」她忙不迭凑上,侧耳细听,「你说我什麽?」

「我说你吵。」他嗓音嘶哑,「出去。」

她当自己听错了,讷讷挠腮,「韦是问…」

「出去。」他毫不留情重复。

她这才垂头丧气的退出房外,还给他一个清净空间,他才安心闭上了目,深深几个吐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没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更烦燥了。

谁让她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开了十五次门!

十、五、次。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却被咿呀作响的门板扰得心力交瘁。

「够了,你进来。」他沉沉咳了几声,决定自救。

藏在门缝间的大眼惊喜的眨了眨,立刻颠颠的跑进房。

「什麽什麽什麽什麽──」

他虚弱举手止下她没完没了的聒噪,「你想不想我的病快点好?」

「想!」她答得无比响亮。

「那你去寻地钱草。」他搜寻着脑海里浅淡的记忆,「开红花的。」

她小小头颅一歪,「可地钱草的花哪有红的?只有白的、淡粉白的、淡紫白的。」

「就是稀有才治病。」他虽早就想好了说词,可他本就不是善长说谎的人,别开了目光没敢看她。

「好!」所幸她不疑有他,用力点头,「地钱草,开红花的。」

她像是怕自己忘了,反覆叨念着出了房,到外头都还能听见她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其实他话才说出口就後悔了,可委实被她烦得厉害,话梗在喉头半天最後还是吞了回去。

罢了,外头就是成片的地钱草,顶多耗她个两、三天,等她真找不到又回来烦他的时候再道歉也不迟。

这麽一想,他倒是珍惜起这得来不易的安静,终是压下了愧疚感,安然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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