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是问在房里来回踱步,回溯着仅有的线索。
「燃香、倚灯、烟波、焚膏这四县确实位於剪烛南方,失踪孩童数量也不少,燃香县这五年依序失踪了二十五、三十一、三十四、二十七、三十名孩童,倚灯县则是二十一、二十六、二十九、二十一、二十五名;烟波县是二十三、二十八、三十、二十四、二十七名;焚膏县是三十、三十四、三十七、三十、三十三名。」
「今年含染蘅丫头在内,丢失了二十名孩童,一年前,丢了三十三名孩童,陈家秀兰、陆家一郎…,两年前,只丢了四名,林家大牛、柯家如意、胡家秀如…,三年前,丢了十六名孩童,柳家细蕊、刘家进宝…,四年前,丢了三十七名孩童…」
燃香、倚灯、烟波、焚膏、剪烛五县确实是由南而东的走向。
这五年下来,走失孩童的数量也是蔚为可观。
燃香县是二十五、三十一、三十四、二十七、三十名。
倚灯县是二十一、二十六、二十九、二十一、二十五名。
烟波县是二十三、二十八、三十、二十四、二十七名。
焚膏县是三十、三十四、三十七、三十、三十三名。
剪烛县是二十、三十三、四、十六、三十七名。
这麽多孩童失踪,要能不惊动官府,是不可能的事,知县迟迟未上报,看来是被钱财封了口,但若只是单纯的贪财,那又何必详实记载在册中?
白纸黑字的写了下来,就成了铁证,一旦被人举报朝廷,就算能开脱包庇的嫌疑,也会惹上治县不力的罪名,知县何必冒这风险?
这事不合常理,必然是有不得不载录的原因,会是什麽呢?
说不定…知县正是要一份白纸黑字的凭据。
是了!他眸中精光乍现,这簿册正是一种隐晦的示衷,藉此让幕後之人知道自己贡献了多少利益。
东部一带地大而偏僻,朝廷并不上心,知县多半是无倚无势的初任新官、或是犯了错而被流放的贬官,自然会希望巴结上层,好有翻身的机会。
朝中派系三分,除了以韦氏主导的老臣一派,还有国舅袁氏为首的外戚一系,最後则是靠科举挤身新贵的寒门一党。
他那日访过剪烛县知县,知县对他的态度是忌惮多於巴结,言谈之间又对寒门多有贬恶,看来…是向外戚靠拢的人马了。
剪烛县再往东,还有伏磷、晚照、新焙…等县,有多少人向袁氏效忠?匪徒又能在何处再下手?
他飞快的筛选着可能之处,视线不经意撇过几上精巧的铜制燻炉,如婴儿肌肤般细腻的棠梨色炉身古朴浑厚,炉香袅绕。
一缕游丝在他眼前流转,他伸出手,探得满掌暖热,但收拢五指想捕捉时,薄烟却自他指缝间流逝。
不对,他漏了些什麽。
他眉头深锁,烟雾自他的手蜿蜒而上,缠住了他的思绪。
「韦兄弟,我一直有一处搞不明白。」
常离的声音自他背後传来,韦是问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的等着下文。
「你瞧其他四县,五年来的失踪儿童数量虽有落差,但起伏不大,独独剪烛县例外,你说是为何?」
常离抛出的虽是问句,却犀利如刃,直直切开了纠结成团的千丝万缕,他甚至不需思索,就得出了答案。
原因再简单不过。
因为匪徒在此县所掳孩童,不过是为了补足前面四县不够的数量,人数变化方如此悬殊。
因为剪烛县,是掳童的最後一站!
他猛然回头看向常离,那琉璃似的瞳映着残烛,看似有粼粼波光流转,实则平静通透,让他不得不介怀。
「常兄,有件事我本不想问,但现在非问不可。」他回过身,宽袖无意间拂落铜炉,和地撞出清脆声响在房中回荡,散了一地的香粉依旧静燃,由褐慢慢转为焦黑。
「韦兄弟,你想问我非将你拉入这滩浑水的原因,是不?」常离抿唇而笑,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舒雅从容,「若我说我只是为了好玩,你信吗?」
韦是问一目不瞬的盯着他,紧绷的面部线条严峻。
知他不接受这个说法,常离又痞痞一笑,换了个理由,「那…若我是为了暖儿呢?」
韦是问仍不发一语,长眸泛冷,湛蓝如水的衣袍无波,像是冻成了冰。
「唉,我就讨厌你这一点,什麽事都要追根究柢的。」常离斜倚着椅背,长睫半降,「好吧,我说实话,三年前丢失的柳细蕊,是我族里的晚辈。」
他柳绿衣袍如杨柳青烟轻笼着妖娆容貌,带出几分晦暗。
「细蕊失踪後我的表叔发疯、表叔母自缢,而我走遍炽炎南北,仍查不出她的下落,尤其当我发觉官府也涉入其中,更是不得不放弃希望。但正巧碰上你来替染蘅丫头求诊,韦氏一门位高权重,若能让你涉入此事,至少还有一线曙光,所以我当初才建议你带着染蘅丫头来此静养,就是为了孤注一掷。」
他语音方落,瓷皿上的烛正好流尽了最後一滴蜡泪,一室骤暗。
「孤注一掷?」黑暗中,只闻得韦是问清冷嗓音如刀,锋利而锐,「常兄,你掷的是我的注、赌的是我的人,何来孤注一掷之说?」
这回换常离陷入长长的静默。
满室昏暗,韦是问连眼前之物都看不见,更遑论常离的神色。
但他不在意,不论常离是否满面歉然,对他而言是一样的,局面已成,当务之急是救回韦染蘅,其它的,都不重要。
他未再点起蜡烛,只是打开了窗,引入微弱月光。
「常兄,你这些年的调查定比我所知的多上许多,以你之见,广兴米舖是凶手的机会有几成?」
常离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眸仍敛着,「我想,只有五成吧。」
「五成,够了。」韦是问长立窗边,玉面染上泠泠月色,「走吧,上广兴米舖。」
他最後一句话像是对着常离开口,音量却不小,换来房外重重黑影飞窜,不过转瞬,又回归一夜悄然,平静的像是那些躁动不过是风拂过树梢引起的错觉。
淡月如霜,他推门而出,踏在幽阶上的足声惊起十里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