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外头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书房的门却是尽职的矗立,阻绝了纷扰,静锁一室沉闷。
凭着印象,韦是问摘要出近几年失踪孩童的姓名、年岁、出身、失踪地点,下笔飞快。
常离也在一旁,就着他誊出的成叠纸张翻阅,凤眸却是心不在焉的东瞟西瞄,神色有些聊赖。
笔尖蘸着饱和的墨汁在纸上滑动,横竖折点全无章法,一笔尚未捺完就被迫撇到下一画去,成了满纸的潦草。
韦是问满满写了数十张,速度未减,沉静面容无波,只有额际的冷汗透露出一点端倪。
细密的薄汗悄悄聚拢,在他乌黑发鬓凝成一颗颗饱满剔透的水珠,滴滴落在纸上让未乾的墨字晕了开来,他仍视若无睹。
窸窣的纸张摩擦声又响了数次,他终是捱不住了,手一麻,细腻洁白的玉制笔杆落在地上,拦腰而断。
韦是问仍端坐在椅上,没有试图去拾,只是长睫微颤,轻掩去眼底的沧浪,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又要去取另一支笔。
「够了。」常离不知何时起身,一手按住他,另一支手飞快的下着针,准确扎入他几处穴道,自肩成排罗列到腕,「你手伤未癒,写这麽多字已是不易,别再折腾了。」
韦是问这才觉得右臂的剧痛缓了些,只是仍酸麻不已,如千万只蝼蚁深钻入肤,放肆啃咬。
「多谢。」他艰难吐字,开口才发现自己连牙根都咬得发酸。
「是你运气好,碰上我这稀世神医,不然这手肯定保不下来。」常离夸着口,下完了针,又去诊他的筋脉,「你这手已伤好了七八成,本来霜降前可以康复的,经过这麽一折腾,又得再拖上半个月,下次别这样了,否则是自讨苦吃。」
他这番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换来韦是问眉头淡扬。
「常兄,这苦是你喂的。」韦是问向来不是会与他人口舌争锋的人,这回却隐隐含着讥诮。
「是吗?」常离自然也听出他这反常的嘲讽,眸底波光流转,对自己能激得他说出这意气之话是洋洋得意。
他唇角弯了几分,摇曳的灯火照着芙蓉艳容,显出几分恶意,又带着几分狡狯,「可我给的是甜果子也好、苦果子也好,我若是给了,你也只能眼也不眨的吞下去。」
他不等韦是问回话,又或是知道他根本不会回话,哈哈大笑的自怀中掏出一本簿册搁在桌上,眉梢眼尾阶是掩不去的快活春意,却又带点春寒料峭的凉,难以捉摸。
书封上的字扎眼,让韦是问眸一下眯了起来,吃力以左手翻开书页,里面详实的誊录了这些年失踪孩童的资料,和县衙里的分毫无差。
韦是问只觉得自己右手的筋络又开始抽痛了起来,脉脉相连至心脏,但他冷然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只是长睫半降,托出一点无奈。
「常兄,今日那一拳,是我莽撞了。」他自然知道常离不及早拿出来的原因,乾脆的赔了不是。
他不拖泥带水的举动却让常离大为不满,脸上竟有忿然之色。
「呿,就说你这人无趣,怎麽逗都不快活。」他抱怨着,手飞快取下成排银针,「本还想让你就这麽钉着一夜翻不了身的,这下也不想玩了。」
这话让韦是问嘴角微抽,却聪明的没有应声。
沉默是金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从来都拥有这个智慧,所以他只是缄默的起身去取过一份剪烛城的地图摊开在桌上。
韦是问既道了歉,常离也无心再捉弄,知他的意思,取过笔在图上轻点,标出一个个孩童失踪的地点。
这工作有常离接手,韦是问便能专心去厘清蛛丝马迹。
他先前在县衙时就觉得这些孩童的失踪绝非巧合,主簿那番搪塞之词根本不足为信。
孩童失踪一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当初百姓来报,直接打发走而未录於卷宗是常有的事,县府却钜细靡遗的记载下来究竟是未何故?
是蠢到自曝其短?又或是太有自信能够只手遮天?
失踪的孩童确实都是普通百姓,常离在带韦染蘅出门前也特地让她换上了粗布衣裳,证明了贼人下手的目标确实特意避开了富贵人家,就怕沾惹上了麻烦,今日若非韦染蘅遇险,这事又将遮掩多久才会曝光?
这是第一个五年,若没有掀了他们的底,又会有多少个五年…
韦是问眼中寒光渐盛,却又敛了下去。
五年确实长。
长得让太多孩童遇害,却也长得留下许多讯息、长得足以让一个组织松懈。
他冷冷嗤笑,抬眸去看地图,常离已标注得差不多,圆圆的墨点缀成了满天繁星,凌乱四散。
他突然听见她稚气嗓音轻响。
「愿我如星君如月。」
然後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