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宁静。
握住兵器的手垂着,他早已脱下手套,看着扭曲的物种匍匐向他靠近,然後眼睛眨也不眨,他流利地挥动兵器,彷佛黑洞的细线於半空中胀大,无法看出内里的色彩便吞噬掉物种,并归於虚无。
这是褚冥漾与坎因的现状。
「坎因,无梦。」
他的身影如水波晃动,不久归於正常。
如恶狼般的扭曲物种突地朝那身影跳去,四面八方,由此来看他没有逃脱的空隙。但就在扭曲物种都扑上去後,咬着他、拉扯他的扭曲物种一瞬间动作停止,再来便争先恐後地逃离。
褚冥漾在不远处勾起一抹很浅的冷笑。
扭曲物种全部自爆,而那如幻影般的褚冥漾早已不见。他整理仪容,并再度戴上手套。边动作边说,「缩然我可能会是你们报仇的阻碍,但也不必这麽狠吧。换个角度说,如果不是我你们不知何时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一个安家後裔。」
『不。您绝对是个阻碍,我尊贵的妖师。』如少女又如青年的声音缓慢地陈述,『但的确是因为您我们才有机会,所以我也备了礼送您。』
「八成是那几个孩子吧。」褚冥漾冷冽而尖锐地嘲讽,「一石二鸟是不错的计谋。」
『别辜负我们送您礼物的心情。』
掏出一颗湛蓝色的水晶,「怎麽会呢。你们这麽好,我一定会让你们尽宾主之礼的。」
「只不过也要你们一直是主才行。是吧。」
『七七七,福祸相倚土止水起,四四四,凶吉互化夕至夜始。』褚冥漾又拿出空白符咒,『白之始、初始之混沌,咒言生机再临而暗夜离去。黑之起、终结之混沌,言祈绝望散去而曙光再至。灰之揭、混沌之初结,咒祈浑圆黑白而招致空无。音之阻、传递之诗歌,冀望丧亡消去而福音降临。』
迅速将符咒贴上水晶,并往天空一抛。
褚冥漾阖上眼,在脑中闪过许多人许多种族的面容,似笑非笑。
一道裂痕由空中向他延伸过来,就在裂痕之缝到他脚前时,他睁开眼,看着记忆中的少年熟悉而陌生的将他往上拉。那少年的面容似乎成熟了一些,不过过去仍然未远离少年。不见底的眼眸只让浅浅的无奈搁在表层,少年将他轻扯到另个空间。
确定暂且无碍後,少年说,「来,带我去那个你说的地方吧。漾漾。」
「......即将消失了呀,你是......这麽选择的吗。」
他茫然地望着少年,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哪部分回来哪部分尚未回复,载浮载沉,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少年依旧笑的没心没肺,然後拥抱他。轻轻告诉他,没有关系。
「是啊,漾漾。没有关系的,这样我会比较幸福。认识你们我很快乐呦!」少年拍拍他背脊,「你已经很努力了,漾漾。你真的做得很好。」
「那走吧。」他低声地说。褚冥漾握着少年的手,走得十分缓慢,「呐,如果我带你去只是为了心里好过,你怎麽想?」
少年淡然回答,「不怎麽想。因为到最後,谁欠谁多已经辩不明了。」
「是吗。」
***
冬徐感到有股力量轻轻的将他往上推。
他睁开眼。
──是骑士。
「是人偶呢!第一次看到产生情感的人偶耶!可以当成土产带回去吗?茗他们会很开心吧!」
「别兴奋过头。」
「谁叫褚冥漾这麽恼人,每次都踩别人痛脚,然後给了不得不拿的小小甜头,又不能抱怨之类的。难道你不承认刚刚已经踩到底线了吗?」较为活泼的骑士一把提起冬徐,「拿点伴手礼不为过吧?」
冬徐的眼皮再次下坠,即使意识清晰。黑暗中,他好像听到主上的声音,从远而近,由近又远。
──破坏吧,可爱的人偶。吾乃尔等之主。
开始了啊。冬徐扯开一抹笑。难怪他明明是睁开眼的,却觉得自己已经闭上眼,而且,总觉得再也睁不开眼了。是啊,他已经无法再以冬徐的身分和安封契相处了,在他仅存的朋友心里,至少让他维持一点形象吧。所以,即使可能再以冬徐出现,他也不希望成真。
再也、不想睁眼。
「呐呐,你看!发生甚麽事了?」
「就说不要拿。」
「但是,你不觉得捡来养的宠物,就是要带点野性才好。如果乖的像普通的宠物狗,你不觉得就失去捡来养的意义吗?」
「是你的恶趣味吧。」
一,不是冬徐的一,笑着从骑士手中挣脱,并将蓄势待发的水晶往上一抛。
他向两名骑士鞠躬,然後唤出属於一的兵器。一把适用於斩人的阔刀,亮晃晃的照着生命体,後予以收割。一随意而简单的以刀破空,空间便裂开、裂开後又剧烈摇动。明明没有看到实质上的生命死亡,两名骑士却看见一道血红的河蜿蜒地从彼方流了过来。
霎时间,他们明白,这一个空间就是多个生命体造成的。
「越来越有趣了。」
「哪里有趣。」
「不如把事情往最恐怖的方面想,或许现在这种状况就是褚冥漾他的目的。让每个参赛者动摇至少一个空间,将幸存的生命体、或者说操控空间生命体的幕後主使者赶出来,围攻参赛者......你说,那最後的结局会是甚麽?所以,要找到他并达成目标,必会在最混乱的点之後......。」骑士越是分析嘴巴咧的越大,不过他瞥到搭档的表情不时多美好,便不再多说,「我们还是快跑,先把女王陛下拉到安全的地方好了。」
另个骑士满意的点头。
而一,又再度画下一刀,有名鬼王随之降落在因剧变而突起的岩石上。
殊律耶恩鬼王望了他们一眼,轻啧了声,便转身跳出即将崩毁的空间。一也没多做阻碍,他的目的是破坏,才不会去花多余的力气拦截其他参赛者。
阔刀染着血光,挥出第三刀那简洁的曲线。
这个空间完全宣告瓦解。
一眨眨眼,抹开脸上的碎石和乾涸的血,他随意选了下个空间。
***
黑昙亚惊吓似地睁开眼,并大口喘气。等到他平复时,黑昙亚起身穿上外套,沉默地准备踏出房门──即使他知道,白川主坐在後面,他也不说一句,一反之前有礼的样子,竟而带点将完成一件事的躁动,他旋开门锁,然後似乎是想到甚麽,以至於他伫立在门槛那。
「亚,原世界好了之後,你直接来找我。他们会自行消散的,而你的事比较急。」白川主玩味地笑了,「其实你不必舍弃混血精灵的身分,除了你这个当事者外,好像没有谁发觉呢!亚──」
「我知道了。」
黑昙亚应了以後,他带上门。就在门完全关好的瞬间,白川主再次说话,「亚,你必须去安家一趟。对吧。所以,帮我和小黑一个忙,取回......。然後,你会记得的。」
──记得你曾遗忘的承诺。
喀喀。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单手盖住眼睛。
第一次,在他做出决定以後,他第一次感到疲惫。深深的倦意从身体最底层升起,侵蚀着他本来坚韧的意志。他知道是为甚麽,但现在的他不能承认。不然他会对不起太多的种族,包括他自己。他知道他最好是遗忘那个承诺,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他直觉地明白,他应该想起那承诺的日子永远不会来临。
白川主只是希望他在斩断那承诺之前,看到某些事发生吧。
「白川主,我不想也不愿记得它。」
他甩下阵法,倏地消失在门前。
门後,白川主仍是笑着。
「抱歉,亚殿下。在这件事之前,你们完全没有选择权。」
***
现任安家家主紧握着茶杯,他压抑地说,「封印被打开了,是谁给他们钥匙的?是谁!」
「算了,我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但是安家一直以来的职责,就是守护封印!那是安家老祖以性命和被诅咒的命运所造就之封印!」他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去连络羽族还有公会,在这样下去,全部都会完蛋的。该死的安封契那个杂种!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了,一定是他!」
「安家家主。」
本来以为会得到简洁应诺的家主,奇怪地挑眉,「有甚麽事?」
「嗯,我只是想跟您说,并不是安封契取走钥匙的,还有,羽族及公会不会为这件事向安家提供任何援助。」边说边取下眼睛,他的容貌逐渐转变,端起一抹狡黠的狐狸笑容,「容我方才有失礼节、未先向您自我介绍,我是药师寺夏碎,药师寺下任家主。」
安家家主冷静了下,「这样的话,就好说话了吧?」
「不。正好相反。」药师寺夏碎故作遗憾的摇摇手指,「为了药师寺一家和雪野家,我会选择最有利的。而你所领导的安家并非我最好的选择,是另一方对我比较有利。况且,还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境界,药师寺最好是乖一点比较好,不是吗?」
「所以你和安封契达成了协议?」
「不,不是我。我只是和我一直以来的搭档,做了一个简单的交易。」药师寺笑了笑,「虽然不太清楚钥匙是怎麽拿到的,不过为了那场交易,我必须做一件事。就是让安家折服於羽族。」
药师寺夏碎冷眼看着安家家主。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良心和怜悯之心,就被自己消磨的剩余不多了。为了家族?不。他自己明白,那只是场面的漂亮话而已。他是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不过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曾经的冰炎殿下才会与他成为搭档,因为他们有不能倒下的原因,有所求有所愿,却不会因此抛弃自己。
突地,他笑得像孩子一般。
「那麽,请问安家家主想好了吗?」
***
雪野千冬岁阖上眼。不能说是疲惫。
在他身後的莱恩绑起马尾,轻拍他的肩,并未说一句安慰的话。这种时候只适合沉默。
安家的钥匙是褚冥漾知会白当家去”借”的,然後......褚冥漾说甚麽来着?说他混入安家,有惊无险地摸到钥匙,再来,一晃晃回去。还说他把一个差点发现他的人,打晕。他不甚在意的表示,或许会拖累其他有所图的人吧,譬如雪野、譬如药师寺,他对着雪野冷笑,说小心一点,不然会失去意想不到的东西。
千冬岁若有似无地叹息。
他相信友人,但这种相信已让他感到疲惫。垂着眼,他知道他不能如此到最终。他猛睁眼,眼中带着往常般的自信与骄傲,即使莱恩知道他眼中藏着犹疑。雪野家少主接起手机,不与莱恩对视。
『喵喵,有事吗?』他专心听着,不时发出单音使对方继续讲。他顿了顿,吸口气,『喵喵,不是像你想的这麽单纯。我不反对凤凰族对你保护的这种说法,不过以朋友的身分,我会跟你说,喵喵,有些事不是眼见为凭不是相信就行了。你说漾漾利用凤凰族,我想是真的。然後呢?喵喵,不是说不长大就不长大的。每个种族都要长大,去承担应该承担的事。漾漾是,我也是。』
『......所以喵喵,我选择收拾公会不安定的因素。我决定不去管漾漾做甚麽。只是对夏碎哥的隐瞒我有些不开心,於是......於是安封契应该会用上的。我给他的东西。』
雪野笑了笑,『喵喵,你这样很好。只是我们其他人无法像你一样而已。我们都很羡慕你。真的,你这样真的很好。』
手机挂断。
回望着搭档锐利的眼神,雪野少主摇头。
这样就好了。
『岁。』
嘘。
雪野右手手指抵在略为苍白的唇瓣。
隆冬。
尚未过去。
***
撑着一把油伞,少年愉快地转着。转着油伞,让其上的雪花不停不停再度跳起然後落下。落在微温的土地。少年聆听着崩毁之声,轻轻牵起褚冥漾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
少年停下脚步。
「一片冰花,一个世界。」少年喃喃,「一个世界,一个生命。」
「嗯。」
褚冥漾随手将咒纸丢出,沿着他脚步而来的冰锥渐渐慢下,然後不再前进。
冻结在最後一刻。
接过少年手中的油伞,他把放在口袋已久的手链戴在少年手腕,「我知道你要做甚麽。我不会阻止你,因为现在的褚冥漾,也只是一片冰花。」
「那你该醒了,褚冥漾。」少年弯起带着紫色的唇,「时间已到。」
不必多言。
少年无声地说着。
少年的表情糊成一面平静的湛蓝之湖。
一把古朴而似曾相识的剑穿过少年的胸膛,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他听到很多很多的哭声和呐喊。而少年倒在雪地,红色从少年的躯体倾倒,染上了一个又一个世界,一片又一片的冰花。
冰锥与雪地齐平。
也染上红色......
***
白色的空间,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空间。
神兽在冰冷的雪地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牠朝着直觉所指的方向前进。
那里最终,是被结界包围的。
『听吾号令,吾乃白虎之裔‧单宇!』
刹那,所有的雪蒸腾、消融,大地回春。
黄莺婉转,百花争妍。
静静的,低沉的笑声飘入神兽的耳里。结界被人消除,神兽望见远远的那方,一名少女使劲捏着褚冥漾的脖子,笑的狰狞。
「这不是我想听的那句话。芜神,如果您不愿说出来,我也不会逼迫的,只是您将不再有实现的可能。」褚冥漾完全没有即将被捏死的害怕,他刚从梦中与少年分别,芜神便找上了他。他知道,再迟几分钟他大概就已经去见主神了......喔不,现在他见不了主神。思及此,他含着笑意看着少女,「您的愿望从不是甚麽把主神杀死然後取而代之之类的,这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不!这就是我的愿望!我要这个世界!我要证明我的存在!」
褚冥漾咳了几声,睨着眼看向神兽,「再拖拖拉拉,您就要被神兽追上了。」
「褚冥漾!」
「咳咳......神兽不会说人话,嗯......咳咳,我们还有时间耗。」他勉强地微笑,「还是您要让安泉说出她的愿望?也是可以啦,只是不知道您是否和我一......咳咳!」
少女猛然僵住表情,一脸不可置信。她不得不放开锁着褚冥漾脖子的手,一个人无措的在地上抽蓄,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微弱呻吟。
褚冥漾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放手,他就因反作用力跌坐在地上,呛咳着。他大约知道发生甚麽事了,但他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平复不少後,他拍拍少女的头。
「是他们做的。这跟我无关。虽然我猜测过他们会让您脱离安泉的身体。」他说得很慢很柔,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一开始温柔的褚冥漾。「芜神,您为甚麽这麽执着在这个不属於您的世界呢?明明还有这麽多,像是骑士他们的世界。」
「......你是不会懂的!」
「当然。因为您,所以不会有人懂得了。」
褚冥漾和神兽挥手,无视神兽欲取他性命的眼神,咏唱着祭咒,『奔腾之风,与风共舞之土。别停下呦,祭祀之舞。杜绝灾祸之凶,招致平淡之福。窥伺之黑与待停驻之风,去流浪吧!』
在神兽与褚冥漾之间,蕴含生命力的土壤冒出纯净的褐色水晶,发出刺眼又温和的光芒,将神兽包住。风渗入了光芒,蚕食着,直到光芒不再,而神兽绝望地咆啸,受伤的神兽一次又一次咆啸,也一次比一次虚弱。
「......哼伪君子。你杀了牠。」
「您还有力气骂我的话,不如说一说您真正愿望吧。不然得不偿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