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假日清晨就兴致勃勃地挖醒苏晨,她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被抓出门了。
小公寓在幽静闲雅的老社区里。
这里从前是美军规划的宿舍住宅群,整齐的街道绿意盎然,花木扶疏。
挑高的迷你公寓,屋里全用枫木地板。寝室虽只一间,客厅却用楼中楼的设计,隔出一个能屈身而行的和室小夹楼。沙发旁的小木梯就能攀爬而上。
撞大运的是,屋主赶着移民,只想单纯地找个房客看管房子,租金不贵,还乾脆地把钥匙给蒋,看房自便。
回到客厅,蒋忽然神秘兮兮地笑。
「最後,是送你的礼物。」
他朝那透着微白金光的落地窗走去。
拉开大片的白色窗帘,白框门隔着的是一方露台。
苏晨被那整片倾出的绿意怔在原地。
手腕被蒋一拉,穿进那片温柔的金光里。
伸出去的露台,似一探手就能触到远处一片苍翠清新。
风像海里的浪,微微翻着树群,安静优雅地娑摆着波动。明明相隔一段距离,吹来的风好像还是捎来了远方的树涛声。
「你喜欢的话,走下去,过了那条马路就是这座漂亮的公园。」蒋一边的嘴角弯起得意的笑,「怎麽样?你要的View也有了。」
从表情就知道她很喜欢这里,虽然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望着那安静的晨雾树木,这闲雅的日子真是自己可以拥有的?
「很漂亮……可惜,太远了。」
她仍没放下工作的顾虑。多花了时间通车,她少做多少事呀……
蒋瞬间头疼地支着额,他该怎麽敲醒这一心只为工作打算的死丫头。
眼看也要三十了,没兴趣、没娱乐,也丝毫没有谋幸福的心思,每天就像上发条的机器。
敞开的大门传来轻叩声,「我看这地方挺好的。」
和暖的嗓音响起,她心中一跳。
蒋喊着那男人的名字,转身进门,「这麽早,我以为你不会起床。」
维言单手插在口袋里,叩门的手刚放下,便踱进客厅,仰头环视起小小的屋子。
挑高的天顶,竟吞没不去这身形的高拔之势。
「你住这,我就放心了。」淡淡的话,隔着窗,他深邃的眼睛并没有望她,但清晨而起的慵懒笑意,却让苏晨看见了。
「这屋子不错。」细看每处的格局摆设,不禁佩服起蒋。
苏晨踌躇了一会,才慢吞吞的蹭进屋里。
数日不见,他的目光一样清澈,而她却满怀迟疑,明明只有三尺的距离,却遥如数重山。
盯着她的目光一股温暖,苏晨发怔。
他走进小寝间,看见墙上漆的颜色,眼中蓦然一动。
明黄色的啊……
那天阳台上孤寂的影子又映入心头。
蒋匆匆走往露台讲电话时,小小的房里顿时少了聒噪,沉默来得迅速且让人措手不及。
维言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时,让她不自在了。
「你在怕我……」
「没有……」掩饰着,却不小心低头看向了地面,空气里的尴尬顿时过於明显。
「我……很感谢你。」犹豫着,说出了纠结於心的困惑:「可是却不明白……那天你为何会出现。」
「苏晨,有件事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她扬了扬眼,「你调查我?」
深邃的眸光停在她脸上,没说话。
苏晨撇过头,想离开这窒人的话题。
维言大步一移,堵了她的去路。高大的身影一瞬就站到面前。
「听我解释!」
她静静地抬头,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除了苏逸,我不曾知道你其他的,任何的事。」
她满眼的警惕,迟疑了片刻,才稍稍地松了。
看着眼前这双注着光明、灿烂,永远活在希望中的瞳眸,她忽然明白了……
那些翻涌的不安,始终只是内心的自卑作祟着,不愿有任何人看破心中任何一点点的,灰暗的她。
而那眼睛,却像什麽都知道。
她忘形的痛哭、沉沦的丑陋,都毫无防备地赤露摊在他眼前。
心神紊乱地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维言比她想像的……还深不可测。
明明心存感激,却为何害怕?
「谢谢你告诉我。」稳下心神释然而笑,但眼中充满了迷惘。
正要走,维言一把抓住她。
苏晨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不要多心……」温和的眼静静望来,「就算知道这些事,我对你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苏晨弯起淡淡的笑,看似感激,却有些……悲伤。
「维言……你是个可怕的人。」
他一怔。
「我喜欢距离。而你让我惶恐。
你像随时都在琢磨着人。看穿人似的,却又什麽都不说。
在你面前,好像任何心思会被看透……
你不知道吧?当一个人什麽都被捉摸透的时候,就好像失去了衣着、保护,没有尊严一样。」
维言没被这冰山般的眼神吓住。
意外听见她说出心里的话,倒让他的眼里缓缓露出了笑意。
能够一融冰雪的笑。
他竟不怕,揉了她的脑袋。
「我说过,不要多心。」
她再一次诧异这灵魂的从容坦然,丝毫没有隔漠地看着她。
「记住,我的确习惯观察每个人。但对你……我没有任何恶意。」
「还有……」他倾身,迫住那双竖起瞳孔的眼睛,「你说『看穿』?」
她忽然僵立在那靠近的强大存在感里。
「为什麽不认为,是你被我了解呢?」
他完全改写了看事的眼光,徐缓而顺理成章地道:「所以你刚刚的话意思是……你害怕我了解你?」
从来没这般思想过。苏晨用力地吞口水,却觉得喉咙都乾了。
他看着愣在那儿直挺挺的人,有一瞬间笑得狡黠满意了,才离开了眼前。
这老是武装戒备的小刺蝟,不能总用那麽敌意的眼光解读别人。
他得教导教导她,如何理解内心真正的声音──她那害怕任何人了解而走入的内心。
维言从容步出小寝间。
只剩苏晨握紧了小爪子,一个人呆在原地,面如火烧。
可以想像,笑若有声的话,他刚刚一定是扬长了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