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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件事与江承谅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却让他负责开车,大老远地一路从台北,南下直达屏东市区。在车上,骆子贞心里怀着担忧,一直了无睡意,只是挂心父亲的病情,她也无心聊天,再加上江承谅有意要骆子贞多休息,自己更因此而不多话,车内於是始终保持安静。
本想就这样一直清醒着到家的,然而开过台中後,骆子贞再怎麽强打精神,却也终究难掩困倦,尤其当她望向车外,除了偶尔掠过的光影外,怎麽瞧也只有漆黑一片时。自己後来是怎麽睡着的,已经没有印象,她只记得最後看到的路标,写着距离彰化的一处交流道还有两公里,然而当再次睁眼时,车子已经从高速公路,衔接上了东西向的快速道路,眼看着就要下匝道,也已经距离屏东市区不远了。
「我睡了这麽久?」她很讶异。
「不算久,而且比起正常睡眠时间的一半都不到啊。」江承谅看了一眼汽车导航的显示萤幕,说距离抵达时间,预估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如果还想睡,也可以稍微再眯一下。
「你都没有停下来休息吗?」骆子贞很吃惊。
「赶路比较重要,而且反正油箱很满,也不必绕进休息区去浪费时间呀。」他笑着说:「眼睛仔细盯着路况,这就是最好的提神良方,放心,我精神可好得很。」
天色还没亮,已经来到了屏东火车站附近的医院,当江承谅把车停妥时,骆子贞看了看他的侧脸,已经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还有冒出胡渣的下巴,尽管嘴巴说是无妨,但那应该是疲倦已极的样子了吧?带着心疼,她问江承谅要不要先在附近找个饭店,可以小睡片刻,如果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下午她或许可以带路,在屏东市区稍微走一走,也算弥补这一夜开车的辛劳。
「你难得回来一趟,令尊的状况也还不清楚,怎麽好就带我去哪里玩呢?没有关系,机会总有的是,今天你还是多陪家人吧。」宽慰地笑,江承谅说:「待会你把车子直接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就好,我想先到便利店去买杯咖啡,然後就等火车回台北。」
「回台北?」骆子贞大吃一惊。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你也知道,业务员是永远都在上班的。」江承谅拍拍她肩膀,说:「我可以等早班车回去,或者到高雄再转高铁也可以;你赶快去探望令尊,看情况怎麽样,随时传个讯息过来,通知我一声,倘若需要转院到台北,我也好尽早帮忙安排,好吗?」
「我……」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骆子贞只觉得一阵鼻酸。
「记得,有需要帮什麽忙,千万别跟我客气。」在疲态中依旧露出微笑,江承谅推开车门。
医院里很静谧,当日光透入,微风徐来时,骆子贞坐在病床边,看着父亲闭上眼睛正熟睡,她不敢有所惊动,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到病房外面。南部的气温比台北温暖,也不像那城市的阴霾,才早上七点多,阳光已然耀眼。
江承谅现在到哪里了?是在火车上摇摇晃晃着呢,还是已经转乘高铁,往台北飞快前进了?自从在医院外面分开後,他就没再传讯息来,想来是上车後就已经开始补眠。骆子贞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德何能,让人家如此费心照顾,而她又能怎麽回报?从台北出发,一路南下到屏东,她说了不少次的感谢,可是江承谅总是摇头,他为什麽摇头,骆子贞当然心里明白,那是因为爱情的缘故。
可是这麽劳碌奔波,真的能换得到爱情吗?或许江承谅并不在乎,他只是做了认为该做的事情而已,但骆子贞扪心自问,她却不晓得应该怎麽表达更多的自己。
刚到医院时,妈妈一脸惊讶,还问她是怎麽回来的,那时骆子贞撒了个小谎,她只说是自己开车南返。一来江承谅没进医院,好像没有隔空介绍的必要,二来在父亲患病的当下,她也不想转移了焦点。天亮之後,她打发母亲先回家休息,自己留下来陪伴,同时也传了讯息回去给杨韵之她们,大致报告了一下,要她们都先放心。
走到外面来透口气,顺便在医院附设的便利商店里买了杯咖啡,骆子贞想起的是,江承谅刚刚也买了这麽一杯,清晨微风中,他解开了衬衫的两颗钮扣,头发有些凌乱,西装裤也稍微皱了,熬夜开这趟车,尽管累得很,却兀自带着爽朗笑容,站在商店外面挥挥手,一边道再见,一边又催促骆子贞,赶快把车开进停车场,快点上去探视父亲。
除了在心里多说一次谢谢,她没能再做更多。这时间,江承谅在车上补眠,她不想打扰。缓步走回病房,想起那天在家里召开的投票会议,或许自己应该顺从多数的观点,也应该认真地考虑考虑,毕竟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如果真的要选个合适的对象,让自己定下来的话……
一想到这儿,她忽然停下脚步,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唇。
江承谅吻过她,那个吻是什麽滋味?那天为什麽两个人就不自觉地接吻了?当时其实没发生什麽特别的事,他们只是走在一条灯光缀饰得非常璀璨的人行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聊过去,也聊聊未来,聊着一个人该如何看待自己曾有过的经历,又该怎麽带着这些经历,与另一个人走向未来。
那时为什麽她会接受江承谅的吻呢?骆子贞自己都觉得纳闷,可是更让她陷入沉思的,是她此时此刻,想重新回味那个吻的感觉时,偏偏又觉得陌生了起来。江承谅的脸颊是温暖的,手掌是温暖的,嘴唇也是温暖的,可是,那些温暖,有没有真正暖了骆子贞的心?她有些迷茫,也有些惘然,痴痴傻傻地又往前踏步,还不小心走过了头,一路走到长廊尽处。一个小小的护理站前面,柜台里值班的护士小姐纳闷抬头,骆子贞自己也愕然,只好尴尬一笑,掉头又折返。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有没有一位姓骆的先生在这里住院?有没有?还是人在急诊室之类的,麻烦帮我查一查!赶快赶快!」讲话很快,口气很急,但声音却很熟悉,本来已经转身又往回走的骆子贞,诧异地急忙回头,却刚好跟那男人打了照面。
「你为什麽跑来了?」目瞪口呆,骆子贞问。
「杨韵之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说你爸病倒了啊,我人都还在工厂忙出货呢,急忙开着货车就从台北冲过来了。」李于晴身上有难闻的臭味,很像什麽化工药剂的味道,又混着一股汗臭,让骆子贞忍不住掩鼻。
「现在怎麽样,你爸还好吗?」李于晴才不管自己有多臭,当下也不理会那护士了,快步走过来,就要骆子贞带领着去探望病人。
「你怎麽知道是在这家医院?」
「屏东又没几家大医院,要找还不容易?」李于晴嫌怪地「啧」了一声,又问:「你爸到底怎麽样了啦?在哪间病房呀?」
「前面二零三病房,他没事了啦!」骆子贞摀着鼻子指指,只见李于晴更不罗嗦,拔腿就往那边跑过去,而这时她才注意到,这条大鲤鱼的样子,比刚刚的江承谅还更狼狈许多,他穿着脏兮兮的上衣跟牛仔裤,脚下是双脏污的慢跑鞋,也不管这是安安静静的医院,踩着惊天动地的脚步声就往病房狂奔而去。
「大半夜从台北冲下来?」旁边那个护士原来也闻到怪味,她一样摀着鼻子,探出头来,看看制造出一阵脚步回音的李于晴的背影,却打趣着问骆子贞:「这麽孝顺,他是骆老先生的家人吗?还是什麽准女婿之类的?」
「曾经,差点就是了。」叹口气,骆子贞说。
-待续-
有些人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像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