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杭州的前一夜,瑜若兰趁着君笑湮作画自斟时偷偷跑去请教厨娘,学习如何制作松软香滑的馒头,以便日後造给他果腹。一边揉搓面粉团,一边窥探窗外景致,她无言嗟叹,指尖不自觉陷入粉团里一动不动……密云蔽月,淡淡的光晕似烛影,触弄着她孤寂的心魂,指缝流泻着相思。
此夜,更尽漏残风声细,月隐星藏最思人。
默默地盯着长命锁,热了眼腔,暖了鼻头,怕是清风戏弄,送来清雅的墨香。恰似汝香。
「四弟妹,这样馒头不好吃啊。」
一道细细淡淡的嗓音轻轻逸出,蓦然回首,寒十夜风雅翩翩地倚在门边,红唇畔添上一抹慑人邪魅的笑意,搭上镶嵌在浓眉底下的炯炯夜瞳,闪烁着阴晴不定的晶光,让已嫁为妇的她也不禁为他娇颊猩红。
「十夜师兄。」瑜若兰嚅唇,不知所措地擦着脸,企图掩饰险些外露的惴惴不安,却被寒十夜以扇制止。
「四弟妹,乱擦一通会划破皮肤。这麽一来,老四会心疼得要命。」寒十夜咧嘴而笑,森皓的白齿整齐地泄漏出玩世不恭的意味,眼如雾般朦胧神秘。
心疼……君大哥会吗?「十夜师兄不要说了。」暧昧的说话,只会着她胡思乱想……想像君笑湮是喜欢她,想像君笑湮是真心愿意迎娶她,想像君笑湮并非逼迫与她一起……然而,这些都是遐想。所有所有,她要趁着足未及深陷於泥,仍能自恃之时,明白地厘清不能踏足的界限……以免日後误闯过去,跌得遍体鳞伤,还害君大哥费心将她赶回去。
「四弟妹……」寒十夜的雕花扇徐徐地挑起她的下巴,饶富深意地攫捕一双泪光粼粼的瞳,褪下一些玩味,添上一丝认真,说:「你就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吗?」
信心?她的勇气,她的自信,在请求君笑湮迎她入门之时已经耗尽了。
「玄凤门的人,世上没有谁能够逼迫,若要算计,也只有老头子,即是我们的无赖师父可以。」敛扇,寒十夜负手背过瑜若兰,仰目观天,一绺青丝没入黑夜之间。「老四看似温驯,但他的性子并不如你想的随波逐流……在我看来,当日虽是我与你联手威逼,他没说甚麽,愿意半推半就答应,其实早已对你倾心。」
风声萦回,夜凉人静,凄凄冷冷,心却不复宁静。
粉团给捏得不像话语,指尖越过面粉深陷掌心,留下深褐色的甲痕。旁人看来,君笑湮待她体贴入微,温柔细心,理所当然会误会郎有情且妾有意……即便是她有时亦不禁迷惑,他何以视她为知己她却当不成他的夫人?然而,她与寒星冷月也知晓,这不过是责任。是他尚能扛起的义务。
「十夜师兄,君大哥不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倾心?若他曾为她心醉,为何他不能接受她为他而改变?「成亲当夜他曾说不要我为他作任何改变,甚至……连我想永远留在他身边的话都不要听。」心里酸溜溜,滑下的两行清泪糊掉在粉团之上,她继续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他,很喜欢他,可是他不希罕啊……相识至今,他从未说过喜欢我,娶我娶得无可奈何,疼我疼得隐晦不明,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也看不穿他的心……」
娓娓细诉,才发现自己是这般不安,这般渴望闯入他的心房……这种苦涩,这种凄楚,是单恋。
要从君笑湮的嘴里挟出一句「我喜欢你」,这不如要他自断经脉,化功软骨好了。她的要求,似乎是有点强人所难。不过,他们的交流到底是有多大的误差,想法才可以这般南辕北辙啊?
「四弟妹,其实--」
一名仆人疾奔而至,顾不得体面,慌张地说:「少爷,有位身受重伤的姑娘倒在後门。」
寒十夜摆手,示意仆人先行回避,并道:「我知道了,这我一会儿去处理。」小事一桩,他寒府闲来都养活不少流浪猫狗。
当他遣走仆役,想再次完成那番话时,第二名仆婢神色有异,连跑带撞地跌跪在他跟前,结巴地道:「少、少爷……」
「怎麽了?」他精挑细选的婢仆,真的愈来愈会摆架子,也愈来愈懂得挑时间,完全不给他这位主子一个面子。
「後、後门那位姑娘……」又是她!
「安置她到客房,不要再打扰我与君夫人聊天!」管她是谁,他寒府不缺银钱,要养要留全由这班「功高盖主」的下人决定。
「不、不,少爷,我、我不是说这、这个……」
「少爷!」第三个准备冲入来了。
「到底她是不是三头六臂?要你们逐个走来向我汇报?」寒十夜脸色稍沉,不留情面地吼过去。
不幸的是这非狮子吼,起不了些微作用。「少爷,你快点去看看吧!」
「有甚麽好看?」够他长得好看吗?
「她当然没甚麽值得看,耐人寻味的是君公子知道这位姑娘受伤後便很热心地了解,然後片语不响便抱她进房疗伤,小莲还说她从窗缝偷看到他们差不多是玉帛相见,剩下的只有内衣……君公子闲来都是风清云轻,即便是对君夫人也未见如此热情,这样少爷还不需要去--」
「够了!」一个大大的君夫人杵在旁边,存在感不算低,这群自作聪明的人是不是都瞎了一双眼睛?「我现在就去了解清楚,满意了没?」
「少爷--」
「给我闭嘴!」说多错多!这群饭袋,有朝他就将他们都辞去!
「十夜师兄……」瑜若兰气若游思的声音震慑了在场所有人,两名奴仆可终於知道主子突然发难的原因。
「我们去看看发生甚麽事。」道听途说,无法得知真相。尽管答案残忍,更痛更难受,她都可以坚强地接受。是她说过,她可以接纳他喜欢别人;是她说过,她甘愿弃发妻之名,沦为小妾;是她说过,她不屑坚守虚名,揽沽份。承诺如此,她所在乎的只有他而已。
「四弟妹……」该死的老四!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干麽自家老婆不管好,跑去替别的女人疗伤?
「我们走吧。」
用情之深,教她不在乎他与那名不明来历的女人是所为何事。她唯一想知道的,是她还有没有资格待在他的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