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彻骨,秋虫低鸣,一轮冷月孤芳自赏,朦胧的柔茫静静地流落尘俗,不着痕迹地匍匐在一抹硕健的黑影之上。黑影寂静无声,敏捷地逃过乳白的追踪,俐落的翻过客栈的雕花高墙,脚踏脆弱瓦海,红唇微抿,默然不语地搜索着每扇纸窗。
月浓星亮,为黑影指引,让他不消半晌便发现了目标。
从右边数三,蜡烛已融化成湖,灯芯熄灭,偏偏窗户未闭,一个穿上炭黑长袍的儒雅公子一手摇扇,一手拿起薄玉酒瓶,惘然地灌下美酒,任由透明的酒水从唇边滑走,欲买醉却未有醉卧沙场的气韵。
螓首摇晃,黑影轻轻地叹息,指尖迸发出一股凌厉的气,直直打落价值不菲的酒瓶。
瞬间,一声扰人巨响,惊醒了多少熟睡的人,然而唤他不醒。
君笑湮冷眼瞟过黑影,淡漠的神色里掺杂一丝难以言喻的愠意,随之又恢复凛然,彷佛独善其身。
黑影皱头内压,沉住气掠到君笑湮身畔,鼻子微皱,嗅得一阵叫人难耐的酒气。
「四师弟,既无醉意,何以饮酒伤神?」
明眸略黯,君笑湮翘起嘴角,仰天长笑。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二师兄,寂寞之时,唯有一醉解千愁。」
仇已报,魂已断,一瓣心扉却怅然。
「怕的是你酒入愁肠愁更愁。」尹信双目澄明地注视着君笑湮,心里吁出一口闷气。众多师弟里,他永远猜不透的只有君笑湮。君笑湮看似淡薄无情,只因他生性疏离,不愿与人深交;他看似温驯乖巧,只因他不喜争拗,骨子却是倔强得很。
他总是演着一个不问世事的角色。
君笑湮垂眼看月影,纤长的睫毛如扇在眼框刷下阴霾。他想着手上的亡灵,湖底的怨魂,不禁心悸,寂静的景物蓦地扭动,歪歪斜斜,瞧得他唇瓣微颤。
「四师弟──」
「我不喜欢杀人。」君笑湮截断了尹信的说话,「可是……当时我捺不住气。」
一双宛如晶石明亮的瞳眸饶富深意地放大,颀长的手指屈曲抵住下巴,尹信问:「扬州司马烟的事,是你干的?」
君笑湮苦笑,颔首。
难以置信。
能够要君笑湮使出夺魄绵针,看怕司马烟不是穷凶极恶,都是十恶不赦。
「你内疚吗?」君笑湮是一个极度恋家的人。每每接师父之命下谷办事,只要事情办妥,他绝不会多留一刻钟,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因为师兄弟们都知道他这种性格,所以凡有涉及杀人之事,他们都会替君笑湮挡下。
因此,他应该是未曾嚐过腥甜的血丝。
这次他竟然硬起心肠化身取命修罗,可见司马烟不是好人。
「不。可是心里难受。」
君笑湮以扇捂心,未见及底的醉意被刺骨的晚风缓和,他彻底地清醒,再次陷入无垠的沉痛之中。
「老四,」尹信放眼天际,低声呢喃:「我相信你。司马烟必定是有你不可不除的理由,不然你不屑出手。所以不必责怪自己,该死的人活不了,不该死的人亦终究会死。」
忽尔,君笑湮的耳畔萦回着一阵活泼清灵的嗓音──「我相信你,君笑湮,我相信你。」
「相信我吗?」他艰难地将字词吐纳成话语。
尹信微笑点头。
君笑湮聚精会神地回望尹信,骤然绽开的玉骨扇背细绘着一缕倩影。伊人黑发如云,肌肤赛雪,一双灵目柔情似水,朱唇微启,欲语仍休。可谓回媚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尹信笑意加浓。
他的扇如同他的分身,能够独占扇面,绘上心头,看怕她的地位不轻。
「四师弟,有没有甚麽要师兄帮忙?」尹信说得隐晦,可是他知道君笑湮能够会意。
君笑湮如梦初醒,罕有腼腆地垂头。
尹信忍俊不禁,笑了出声。虽然他的确不欲往麻烦去跑,但是身为师兄,总不能置师弟的事情於不顾。只望苍天见怜,绝色佳人不要像郝双那样俏皮烦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