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瑜若兰与君笑湮终於进入昆明。
昆明果然不负「春城」美誉。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中秋将至,还繁花似锦,艳丽出众。闻说北郊的龙泉山脚下有两潭池水,一清一浊,相通却不会相扰,清不变浊,浊不变清,蔚为奇观。而银光粼粼的抚仙湖,晚上是天河抖落星宿,早上则是一座安静的墓穴,埋葬古滇国的遗蹟。
良辰美景,小妮子早已啧啧称奇,趁此机会,她怎会不到黑龙潭一探究竟?
於是他们便在黑龙潭唯一的客栈打尖。
可是慕名而至的旅客不止他俩,所以当掌柜笑容满贯地跟他们说房间只剩一间时,君笑湮并不感到出奇,然而瑜若兰的反应就忸怩地惹人生疑。
「甚麽?只有一间?」瑜若兰没有仪态地惊呼,引来不少食客的注目。君笑湮识破她是女生後,她并未有换回女装,原因是外貌招摇,怕吸引一堆狂蜂浪蝶。
「是。」掌柜皮笑肉不笑地对她冷瞟,当她忧心会被人揭穿是姑娘时,他旋即堆砌出虚伪的笑靥,客气地说:「两位都是哥儿们,就屈就一晚,明个儿小的必会再作安排,务求让两位舒适。」
甚麽屈就一晚?甚麽明个儿?她是芳华正盛的黄花,怎能够不识礼仪与男子同房?倘若消息传出,她颜面何全?
这些都是废话。
瑜若兰并不拘泥小节,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嫁不去,反正是不会香消玉殒。
真正让她退避的是自君笑湮教晓她羞赧,她每每走近他不是意马心猿,就是寝食不安。有时候看向他,白晢的脸颊便会赧红炽热,星星之火蔓延去耳畔,久久不散;又有时候凝睇他的微笑,心坎里的小跳豆会如同万马千军,勇猛地进攻不停,害她怀疑会不会传入他的耳朵。
她有尝试将他从脑海赶走,却落得双眼如走马灯不停浮现君笑湮的各种姿态,挥之不去。
呜……她快要被君笑湮逼迫成疯子。
「请问掌柜会否有柴房?」看瑜若兰的幼眉不住往内攒,君笑湮负手淡笑询问。
这次换掌柜眉目皱成一团。「有是有,但不适合公子的。」
「那麽给我们一间房间和──」
「不用!」瑜若兰投降了,「就那一间好了!」她不得不退让。君笑湮的体贴入微已经在她辽阔的心田播种,他有空还来插插秧,施施肥,看怕瑜若兰未及斩断情丝,君笑湮已经大获丰收,满箩瓜菜。
这个男人,可真辛勤。
的确,她硬着头皮都不好意思要君笑湮睡肮脏冰冷的柴房,她脸皮再厚都不想君笑湮和蟑螂晚上来个爬行比赛,她心肠再狠都不想他睡地板以致腰酸背痛。因此她还自恃聪明地建议仿傚梁祝,同睡一张床只在两人之间放下一碗水。可是,瓷碗没碎,她却抓破脸皮都没办法无视君笑湮的存在。
「我睡不着啊。」他可不可以撤回柴房?
不然,茅房也可。
瑜若兰侧身看见君笑湮。
她未曾试过与男人如此亲近,在咫尺之内,她甚至呼吸着他沉重的鼻息。柔荑枕头,她睁着一双稚拙无辜的水瞳,安静地欣赏他的秀雅,情愫如烟如雾,如诗如歌,默然无声地掀动她的心扉,优美流丽地萦回她的心坎。
他应该是睡得沉了。
瑜若兰翻身下床,随便拿了件披风便坐在客栈前的空地,抬首收纳寒星揽月。她舒适地躺了下来,黑油油的青丝自然地流泻一地,温服地贴在背上,突显她巴掌般细小的娇靥;素裳并未映衬出苍白,反是徒添她的典雅清纯,澄澈如水的气韵。
「晚空很漂亮……」在惊叹的同时,她想的却是他。
一抹淡然清逸的黑影。
君笑湮比这更美。
「真是罪过。」瑜若兰噘起樱唇,不悦地咕哝着。想她堂堂苏湖瑜府么小姐,如误闯凡间仙子,多少才子儒士拜倒石榴裙下,她都无意睐一眼,却为君笑湮动情。
缓缓地,娇俏的唇畔绽放了一缕芙蓉出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抬眸,无垠的飞星载月包围着她,夜色醉人,倾听着蝉鸣蛙语,粉融的眼皮垂垂坠落,徐徐晚风,飘荡一股熟悉幽寂的气息,她却疲惫不已,睁不开眼探查究竟。
美人眠鸥宿鹭,安详平静的画面饶富诗意。
老迈的古树上,月印洒落,儒袍袅袅,乌丝淹没在黑夜,笑意愈发深邃。
不言不语,佳人娉婷绰约。
君笑湮潇洒地乘风而下,昂然脱俗仿如乘鹤驾云,落地无声却稳如泰山。两泓犹胜子夜的黑瞳映照她恬静的纯美,蕴酿出难以言喻的涟漪。他轻轻地拨开遮蔽明月的发丝,素净的脸透出温润,不施脂粉,却胜百媚千娇。
他喜欢美丽的东西,因为多是静物。他生性好静,不容半分喧闹。
然而,他发现,她不笑不动,彷佛有形失灵,没了神髓。
君笑湮的笑彷有若无,又沁心入骨,扑朔迷离。面对瑜若兰,他着实大意了。
他拦腰横抱她,没有带她回房,只是迅间跃返古老的树梃,犹如飘忽的鬼魅。她依偎着他,他让她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安眠,怕她着凉,遂以深厚的内力保持她的身子暖烘烘,以免她感染风寒。
所做一切,意为何人?
幽深的眼睛流连在凄冷的皎月,蓦然地,他开始领略到三师兄寒十夜的话语。
「入我相思门,方知我相思苦。」
「可是,三师兄,既知相思苦,何入相思门?」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哀恸,君笑湮无声地呢喃。
夜深,情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