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
「啊……抱歉,你说什麽?」
兰斯觉得今天的莫德很心不在焉,虽然他平常就是那个样子,但今天更加严重。莫德已经差点被路上的障碍物绊倒两次(被他拉住了),没听他说话三次,并且第四次忽略他的提问,这让他感到些许的不悦。
「我说,关於打工的事……」
这边莫德想着要怎麽说服兰斯长途跋涉去见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的女人。好吧,梅丽娜是很漂亮,莫德想,要是有个人和他说有个漂亮的女孩想认识他,也许他也会很开心地跟着走呢。
「兰斯,你觉得红头发的女孩子怎样?」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唉,算了。」兰斯觉得他已经习惯莫德天外飞来一笔的讲话方式,「不怎麽样。在我家乡,红色是常见的发色……倒是黑发的人不多。」
兰斯瞄了瞄莫德的头顶,突然有种想揉乱他头发的冲动,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了下来。
「是喔,那麽个性开朗活泼的女孩……」莫德顿了顿,他有些惊讶地望向兰斯。
兰斯偏着头盯着卖冰淇淋的店家,一副好奇的样子。莫德觉得那表情出现在兰斯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他拉拉兰斯的衣角,「兰斯,你想吃吗?」
「那是什麽?」兰斯问。
「你说冰淇淋?那是一种低温下做成的甜品,用工程学的技术保持冷冻……」
兰斯看看价钱,「价格不便宜呢。」
「还是我请你好了?」莫德说。他有些同情兰斯,明明穿得起那些衣服,却连冰淇淋都不知道──一定是在家闷坏了。
「什麽?」兰斯说:「不用了,我只是看看。」
「别说了,我请你。」莫德下定决心般拍拍兰斯的肩膀:「就这麽决定了,去吧去吧──」
五分钟後,他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莫德静静地开口。
「那就是你请客的原因?」兰斯有趣地看着他:「什麽事?」
莫德无意识地用汤匙搅着草莓口味的冰淇淋。其实他也可以做,不过鲜少有法师愿意耗费法力在制冰上,那太浪费了。
不过他很乐意当那少数的一份子,莫德不着边际地想,只要兰斯答应他,他可以天天做冰淇淋给他吃──
「你也知道,我有事情要去找我朋友……可是她住在很远的地方,然後,呃,一个人旅行总是有点无聊......而且你又说你只是漫无目的地旅行……」
「所以我想说……那个,你愿意……」
兰斯耐心地看着他。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她……之类的?」莫德的声音越来越小。
兰斯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法师。是吗,他想和他一起旅行……对了,人类和他们不同,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因为一个人太过脆弱。
是因为害怕自己中途遭遇不测吗?兰斯猜想,自己当然可以保护他──可是,凭什麽?他们不过萍水相逢。
可是,放着对方不管的话,他会不会迷路?也许会被魔物攻击,他可是连个法术都施不好,也许会死掉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兰斯的心就凉了半截。
「为什麽找我?」兰斯问:「你可以找个强一点的法师朋友。」
「不是你的话就不行──不、我是说、呃……他们都没空,我只能拜托你……」莫德低着头呐呐地说,对於推他入火坑感到非常羞愧,整张脸都红了。
兰斯困扰地看着他通红的後颈。
自己并不打算太过接近这个法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不知不觉卸下防备,甚至忘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事实上,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这麽多情绪来着。
明明想着过几天就向他道别的。然後,当然是再也不连络,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相处起来令人愉快的法师,继续自己无牵无挂的冒险之旅。
为什麽自己就那麽在意他的生死呢?
「好吧。」兰斯回答。
莫德闻言绽开笑容。「兰斯,真谢谢你!」他真诚地说,把原先的罪恶感抛到九霄云外。
莫德原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纯真,兰斯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也微笑了起来。
心里有什麽在骚动着。那是种陌生的感觉,但此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朗,他忽然有一种念头──我不後悔认识这个人。兰斯想着,也许未来会发生什麽变故,但此刻,他真心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延续下去。
他说不上来为什麽,但这不知名的渴望值得他放手一搏。
取得兰斯的同意後,莫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兰斯去买身为冒险者应该有的衣着。此刻兰斯正轻蹙着眉头盯着防具商店里陈列的各式衣物──那还是莫德第一次看到兰斯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兰斯,你总不能出去旅行也穿成这样──会被盗贼袭击的!」莫德试着说服他:「好歹选个朴素一点的衣服!」
兰斯觉得那些根本不叫衣服,只是遮蔽身体的可怕布料;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些东西披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他不顾莫德的叫唤转身走向隔壁的高级服饰店,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好吧,」莫德无奈地看着那件材质柔软细滑,明显价格不斐的斗篷。「远远看的话也许还行……」
希望那些盗贼不要太识货,莫德想。
他们隔天清早就出发了。莫德看着身旁的旅伴,就算披着斗篷也不掩他的贵族气质,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微服出巡的伟大人物,而自己就像个使者还是随从什麽的。这样也不错,莫德愉快地想,他其实并不喜欢独自出外旅行,毕竟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外无聊得很。
他们向东前进,而当城镇渐渐缩小至再也看不到,触目所及已被一片荒野所取代。
接近傍晚时分,莫德和兰斯找了一处隐密的角落紮营,兰斯饶有兴致地研究搭帐篷的方法,莫德也就在一旁乐得轻松。他和那些绳索不太亲近,事实上他比较喜欢加一点支持性魔法。他想起跟着大家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的一些小法术经常招致同学的抱怨。
「莫德!你应该把你的精神力省下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有着一头杂乱金发和雀斑的伊恩总是大声抱怨,然後一次次地逼着他打绳索、徒手设陷阱。亚兰出乎意料地很喜欢他的法术,甚至自己也会放一个,伊恩倒是管不了他。
他们都是很好的同学,一再包容他的弱点。离开学校後,莫德开始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
「在想什麽?」兰斯不知何时已搭好帐篷,在莫德身旁坐下。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莫德说:「一些同学,还有在学校学习的时光......」
「那想必很愉快。」兰斯看着莫德做梦一般的表情。
「恩,真的很愉快,就是因为太愉快了……很容易就会忽略一些痛苦的事。」莫德喃喃地说,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似地,「但是不能逃避,对吗?保护一方的同时总得牺牲掉什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兰斯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阴影。
莫德好像惊醒一般抬起头,却只看见兰斯礼貌的微笑。
莫德有些懊恼,他没想要说这个的,这个坏习惯怎麽也改不掉。
「抱歉,我总是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别理会我。」
他起身在四周画上防御法阵,然後低声念了段咒语,转眼间帐篷就隐没在阴影之中。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莫德爬进帐篷,「对了,」他转身对兰斯说:「如果需要守夜的话就叫醒我吧,晚安。」
「晚安」兰斯回答。
夜幕低垂的时候兰斯格外清醒。虽然他喜欢阳光明媚的晴天,但他其实比较习惯在黑暗中行动。在黑暗中他的视野特别清楚,他可以清晰看见莫德散落的墨黑色刘海及低垂的睫毛。兰斯想起莫德的眼瞳也是黑色的,此时的他看起来平静并带有几分神秘,反倒比醒着的时候更有法师的架势。
就算他在怎麽迷糊不可靠,他终究是个人类法师。
自己差点忘了双方的立场了──兰斯自嘲地弯起嘴角。
「但我认为你说的没错。」他轻声说道:「只要最重要的事物留下,牺牲就是值得的。」
也许未来有一天他必须下这样的决定,但兰斯不会怪他。他知道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们会花几天的时间来越过这片荒野。莫德对这里很熟悉,他去梅丽娜家总是要经过这里──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莫德被梅丽娜不由分说地拖去她家,因为她的管家说想见她第一个朋友。
那是一段难忘的旅程,毕竟对十岁的法师学徒来说,就连地灵对付起来也会有些吃力……梅丽娜例外,她拉着莫德一路横冲直撞,消灭所有障碍物,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事後他才知道有另一条安全许多的道路,梅丽娜只是嫌无聊才跑到地城去;好在现在他可以自由回避掉所有需要他施展别脚法术的机会。他们可以绕远一点的路,避开所有和魔族领地连接的地方,就这样一路聊聊天说说笑,远足般地安全完成这段旅程──
但莫德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是什麽?」兰斯突然停下脚步,莫德差点撞上他的背。
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天空中泛起一阵烟雾,烟雾中隐隐浮现几个残缺不全的符号。
符号并不明显,但莫德马上认出了那代表什麽。
「那是……求救讯号!」他大惊失色地跑向前。
好在莫德很快找到烟雾的来源。那是个毫不起眼的洞口,远远看过去只是堆小土堆,要是莫德什麽都不知道地走过去,很有可能会不小心掉下去。
有什麽东西在那里隐隐闪烁着光芒,莫德将它捡起来。是一枚闪亮的家徽,上头刻着华丽的字样:「埃文斯」
埃文斯……埃文斯……莫德绞尽脑汁地想,那并不是个常见的姓氏,但挺有名……
吉米‧埃文斯!
莫德快速给公会发了个讯号。
「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得下去看看!」他说。
「那太危险了,」兰斯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
「不会有事的,里面只有地灵……」他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兰斯看着莫德手忙脚乱进入洞里。他叹了口气,也弯下身跟着进去。
再怎麽说,自己是为了保护他才站在这里的。
兰斯轻轻落在莫德旁边,扬起些许尘土。「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这里曾经是个地下城……可是几年前因为不明原因坍方了。」莫德感动地看了兰斯一眼,「也没什麽特别的,只是地灵的巢穴……」
他闭上嘴,他们都听见了嘶哑的吼叫声,那可不是属於地灵的声音。
他们沿着道路前进,途中遇上了几只零零落落的地灵,兰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他们都解决了。幸运的是这条路曲折却没有岔路,莫德没跑多远就在一处石室里找到了家徽的主人。
那个石室的格局那其他石室没什麽差别,里头却有着一个长相奇特的魔物。
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黑暗气息。
比起张牙舞爪的魔物更加危险的是那个不祥的禁锢魔法阵。被禁锢的少女有着一头棕发鬈发,那双绿色眼睛曾经闪动着活泼灵动的光芒,但此刻却像个洋娃娃般失去所有神采,木然地看着逼近的不速之客。
她感觉到莫德与兰斯的到来,却仍不为所动,眼神平静且绝望。她手中紧紧抱着的青年已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他受了致命伤,鲜血不断从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来,浸润他的全身。到了这种时候,就连最上级的大祭司也不会为他咏唱治癒术。他们会准备一系列安宁魔法,让他安心上路。
她知道他快死了。
「不过别担心,吉米。」她对着怀中的青年说:「我会陪着你……」
「妮娜!」莫德大叫,他慌乱地从脑海中翻捡着各种可能打破现状的咒语,却被兰斯一把拉住。
「冷静点!」兰斯死死抓着莫德的手臂,「那可能是个陷阱!他们都是法师,你凭什麽认为自己不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莫德闻言冷静了下来,兰斯说得没错,妮娜和吉米都是合格的法师,不应该轻易陷入这种局面,出了什麽事?
他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法阵──法阵就像个机关,一定是满足了某些触动条件才会被启动,只要掌握法阵的运作机制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好在这个法阵似乎是在仓促之下建立的,没有做什麽掩人耳目的手脚,随着妮娜和吉米的魔力持续被吸收,法阵上的咒语就一目了然地浮现出来。
「老天……」莫德喃喃地说:「这个法阵的启动机制是法术……我不能施法了!」
他无助地看着兰斯。
兰斯放开他的手:「我去对付那个魔族。」
他提着剑从魔物後方悄悄靠近。魔物迟缓地爬行,朝着地上的女孩发出低吼。这种程度的话3秒钟内就解决了……如果他真的那麽迟钝的话。兰斯想着。
莫德在法阵外紧张地转来转去。这个陷阱简直是为法师而设计的,他只要使用魔法,就会被拉进法阵里,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
不能施法的法师,还能做什麽?
我必须从法阵内部破坏它。莫德想着,这种阴险的法阵不是没办法解决,用魔力作为发动条件的代价是脆弱的结构──只要用物理性的手法,比如说一台挖土机就可以解决一切。也许他要再通报一下公会。
刺耳的吼声传来,魔物被自己的脚绊倒,脸朝下地在地上挣扎着。莫德抬起头看着这一幕,他感到疑惑,这个魔物未免也太迟缓了吧──
兰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魔物的背後,对着魔物的心窝一剑刺下。
突然间,血红色的光芒笼照一切。
一阵天旋地转,兰斯感觉到自己被什麽力量拉扯;他无法抵抗,没有魔法保护的身体在任何非物理性的攻击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那一瞬间,他只看到莫德冲过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