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你倒數200天 — 第四章 停損點 (4) 他的劇本

到户政事务所去的时候,汪睿恩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撕碎了。

不,他早就被撕碎了。当他得知自己的病情,他就决定要疏远范若祈;因为很爱她所以不想拖累她,为自己安排、设想一个离开她的剧情时,他就已经被撕碎了。因为很爱她,所以要离开她──这是哪门子的三流剧情?汪睿恩过去完全无法想像那种狗血肥皂剧,但若不是自己遇到,他又怎麽能体会;原来,当悲伤过於巨大,他会选择一个让范若祈少痛一点的方式。

他知道,范若祈很爱她,所以才要跟他的孩子。要是一个女人愿意为她的男人忍受生产的痛、忍受被另一条生命瓜分养份造成的衰老;那麽,那是一个女人对爱的极致表现。他不会质疑范若祈对他的爱,所有被她转往孩子的话题,更是清楚显露了她的爱情;他有时皱眉,不是因为不爱孩子,而是因为他不舍她在未能授精时失望。

他告诉范若祈,拥有她,他已经够满足了;孩子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加价值,像是买新车附送的钥匙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范若祈能够生活地快乐着。第一次得知范若祈有孕时,他的喜悦无可比拟;接到她流产消息时,他安慰着她,背地里庆幸他失去的只是一个孩子。

对他来说,没有什麽比范若祈重要。

然而他也不舍她总是失望,所以应着她的要求,陪她去做健康检查;范若祈很健康,而他偷偷受检,验出了一些异常的通知。五月时,他又去做腹部超音波和其他更为精细的检查,检出脾脏附近有颗三公分的肿瘤。血液的报告也验出大量的白血球,是正常人的一万倍,那代表他的身体处在发炎状态;虽然表面上无事,但身体里确实在起着变化。

比起超音波,更为清晰的是电脑断层的造影;还以为超音波给自己的震撼已经够大了,可是那更为清楚的电脑断层,照出了另一颗没有被发现的浅色阴影。在左右肺叶之间,在肋骨之下,胸腔正中的位置。

如果是腹部的肿瘤,他可以想像显微手术的可能性;不过那藏在肺叶之间的肿瘤,只能透过穿刺取样本;分析是良性还是恶性,再用标靶药物治疗。另外,血液报告也出炉,是淋巴癌初期。

简直晴天霹雳。过了七月,他才要三十岁,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健康会突然亮红灯;他不菸不酒也无其他不良嗜好,生活规律也吃得很健康,完全不懂自己为什麽会得病?

唐馨紫跟他说,每个人身体里或多或少都有癌细胞,重要的是有对抗的意志。更说有很多人的病,却也康复了;那些人大多比汪睿恩年长一倍,却也能康复。唐馨紫对他的病情很看好,不过,汪睿恩不行。

他不怕治疗,他只怕范若祈知道後会有多伤心。他问唐馨紫,治疗期间他能不能继续平日的工作?标靶药物的副作用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唐馨紫不讳言地说:「每个人对药物的接受度不同,有的人像是不受影响,但有些人就很敏感。」她说不能直接断定,但是标靶药物持续的期间,身体的确会变得比较虚弱;最常见的是掉发,头晕和呕吐。

「那请让我回去和家人讨论了再说。」

「我明白你要时间消化,不过请尽快决定,以免延误黄金治疗期。」唐馨紫只能这样对他说,并给他一张肿瘤患者的饮食须知卫教单。

「是的,谢谢医师。我一定尽快回诊。」他嘴上这麽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不打算接受治疗,因为,一定会被范若祈发现的。

他不想让她担无谓的心,既然唐馨紫说了可以治疗好,那他就先离开范若祈一阵子;等到他恢复了健康,再回到她身边,跟她说自己一切安好;等到死亡的阴影远离了他,他才能够使她依靠。

可是,远离她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结婚五年,他们其实没真正吵过架;扣除了上班时间之外的两人,几乎是连体婴。不过,像是要支持他的疏离行动般,他在工作上有了一个升迁的机会,汪睿恩因此利用升迁後的忙碌,当作疏远范若祈的藉口。

他对自己的病情并不看好,因为他就是身体对药物很敏感的人;光是电脑断层的显影剂就让他感觉天旋地转,他确知自己不会是唐馨紫口中「对药物副作用不受影响的人」,他会大大被影响。

他也自私地想过,就这样和范若祈继续过日子,直到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的那天;可是,被留下来的范若祈又该怎麽办呢?自己的身体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他不想要让未来有绝大机率崩溃的健康,成为范若祈的负担。因此他得出离开她的结论,至於离开她的方式,他想要让范若祈恨他;这样,就算他最後死去了,范若祈也不会太伤心了。

人不会为自己怨恨的对象伤心的,是吧?

他为自己规划一个外遇的剧本,起幕时间是他的生日;他知道范若祈一定会为他庆祝,而在那应该要欢乐的时空,以他的暴怒来做为剧本的开场;再接着利用假发制造一个虚幻的对象、用劣质的香水混淆范若祈的自尊、用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失控来主导整出戏的情绪。甚至借用唐馨紫的名字,还有超音波等词汇来让范若祈伤痛欲绝……直到她愿意跟他提离婚。

离婚一词,在健康检查报告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却很自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是啊,离婚吧;让范若祈自由,让她恨他,也不要让她爱他;失去所爱的感觉,他不希望范若祈经历。他因此自编剧本,自导自演──好几次,他都要演不下去;看着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她眼里不敢置信的伤,还有她枕头上总乾不透的泪痕……他好几次想放弃了;但是他衡量着范若祈的性子,在假外遇和真重病的伤心程度中判断,还是假外遇给范若祈的伤害比较小吧?

他自顾自的认为,隐匿不说是对范若祈好;结果,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过得好。

他看见了她的委屈,她的控诉,却把她精心制作的菜肴变成厨余;他像是冷眼旁观她的悲伤,可是在每一次对她转身,他就觉得自己恐怕是死了一次又一次。知道她在深夜喝酒,他无法阻止;只能趁着她像泥一样地醉了,他才敢接近。还有一次,她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睡到发烧,他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照顾她;像小偷一样地将她移上床铺,为她更换额头上的冷毛巾;直到她退烧,还要在她苏醒前将她移回地板……

他多麽的於心不忍,却还是咬牙坚持着演完这场戏;好不容易演到她愿意到户政事务所签字了,结果她却忘了重要的印章和证件──其实,他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范若祈」三个字还在他的身分证之後;但是,也留不了多久了吧?他轻轻抚摸着配偶栏,只能怨恨自己的病,要让他在她的生命里遭到消除……他抹掉墨镜之後的不甘,露出的湿润双眼,让杨深察指认出来;再让范若祈循线逮到唐馨紫,戳破了他卖命演绎的狗血肥皂剧。

匆匆离开户政事务所的汪睿恩并不知道,他不愿意让范若祈知道的真相,已经大白了。白的让范若祈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在承受了假外遇的伤痛後,又知道了真相──真的是白费了那些疼痛。

但汪睿恩还不知道,他还在想离婚、更换身分证之後,自己就能从范若祈的人生中谢幕。并为此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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