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慣性依賴。 — 75.(完)

75.(完)

白芳叹了口气道:「美玥,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麽,但即便承受了社会大众的异样眼光又如何?被质疑了又怎麽样?你有他在身边,他会陪着你一起啊!」

下了捷运车厢,在转站的途中,我边走边想着白芳对我说最後一句话时那无奈的眼神。

我不禁自问:我真的爱他吗?我真的爱上顾文谦了吗?什麽时候?怎麽会?

不可否认的,我感到十分迷惘,对於这个字,对於自己,对於这整个发展⋯⋯

也许一开始对於顾文谦的感情我推为依赖,但是在经过这几天花莲的相处後,听了那首歌、看见那张照片,我即使再怎麽迟钝也都应该明白他对我的感情,尽管不能肯定的说那就是爱,但不管是什麽,绝对不仅仅只有依赖,即使他从来没有明说,我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但是我呢?知道了又怎麽样?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和他在一起啊!可现在白芳却肯定的说我喜欢他?

乱了,真是乱了。

抬头,我看着眼前一节节的车厢离开,心念一动,忽地调了个头,向火车站方向走去。

我想去一个能让我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的地方,我知道只有一个地方能,而它并不在台北。

午後时分,火车上的人少得可怜,整个车厢近乎空旷,看着窗外的景色由高楼转为旷野,络绎的车辆变为寥寥可数的牛只,我突然想起当年带着阿母北上时的场景。

记得一开始,我好像是打算做打扫之类的工作吧!餐厅洗碗、旅馆换床铺、做清扫之类的都想过,毕竟当时对自己实在没什麽太高的期许,於是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就算环境、工作再差,只要肯努力没什麽做不来的,尽管心里对於未知的恐惧依旧,但却是充满信心与希望的。

只是造化弄人,就算告诉自己再多,把情况想得再差,我却怎麽也没料到自己最後竟然跑去做妓。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下,这大概就是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吧!

接着思绪一顿,不知怎麽地,看着车箱内的摆设就想起了四年前和顾文谦一块搭火车的情景,当时的他像个孩子一样期待的看着窗外的景物,看着缓缓沿走道驶来的推车大声惊呼的模样,莫名的,突然有些想念那样的他。

一路上我都在回忆里度过,因为太过专注,以致於不曾注意过时间,等到我下了火车一路步行到了那里,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天空早已黄澄一片。

「阿母,阿月来看你了。」我轻轻抚过阿母坟上的姓名,放下手中事先买好的栗子及花束,「你底这住,有无舒适?我有带你最爱吃的栗子来哦!」

阿母死後,我和阿尧决定将阿母遗体火化,然後以骨灰坛的形式,把阿母埋葬在她小时候居住过的三合院後方,因为那是她晚年失智後,最常提起的地方。

「阿母,白芳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有可能吗?」蹲坐在阿母的墓碑旁,明知没有人会回答,我还是笑着轻声地问着。

「那个人⋯⋯很蠢,很傻,也执着的可怕。」我想起第一次我帮顾文谦说话时,他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瞅着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如果真的喜欢他的话,我的眼光也真差。」说着说着我笑了,回忆一幕幕涌上,我开始寻找其中可能让自己喜欢上他的蛛丝马迹。

「阿母,我想起来了⋯⋯一开始是因为他长得像阿尧,所以我才帮他的,以前每次他笑的时候,看上去都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像傻子,所以只要他笑,我也会笑。」

「但是後来,他的笑越来越不真了,像是为了笑而笑,我知道是我的原因⋯⋯」叹了口气,「前阵子,他刚从国外回来,脸上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实在很厌恶,明明不是真的想笑⋯⋯我真的搞不懂他为什麽要这样。」

我想起前不久他对我说话的冷讽语气,嘴角无时不刻挂着的冰冷微笑,我突然领悟了什麽。

「阿母⋯⋯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但心里曾经纠结纷乱的,却逐渐清明。

四年前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想那是因为不愿看见他出卖自己的自尊,只为换取我所需要的钱。

我以为我离开了他,他会醒悟、会遗忘,会变回我期望看见的那个,像傻子一样天真、时常因为小事而笑得满足的文谦。

然而再一次相遇的他,却和我期望看到的不一样——冷漠、凌厉、愤世嫉俗,所以我讨厌他,或者应该说,讨厌这样的他。

我要的是他过得好,因为快乐而笑,因为幸福而乐,回归最初最单纯的他,但他没有,为此我感到厌弃,感到愤怒。

而那些并不是我原以为的恨他,我一点都不恨他,只是恨他的⋯⋯没有改变罢了,因为和期望不同所以生气、失望、不愿面对,也因此在花莲旅行的时候发现他其实没有变时,我才终於藉着酒意和他在一块。

酒後吐真言,行为又何尝不是?说服自己只是一次的意外,告诉自己应该懊悔,但我自己比谁都明白,真正在心里比懊悔更多的,只有难以掩饰的羞涩和从未向任何人诉说的喜悦。

然而,探究这些的本质——我为什麽会在乎?他的笑是真是假,於我何干?

但我,就是在乎了。

「阿母,我喜欢他对不对?但是,我该和他在一起吗?」

喜欢了,然後呢?回到现实面,很多事情不会因为天真浪漫的想法而改变。

「我很脏⋯⋯」眼眶里的泪潸然滑落,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我才愿意赤裸裸地面对自己心里埋藏最深沉的自卑。

爱情会变,身边的例子我看得太多了,但我知道至少这一点,是怎麽样都不会改变的——我是个和生父乱伦,人尽可夫的婊子,只要爱情消逝,这些都会是他拿来伤害我的筹码。

双肩颓然垂下,白芳问我,有没有为顾文谦相信爱情的勇气,而我,终究没有。

一阵风徐徐向我袭来,带着稻田的青草香气,明明已是入秋的天,但这风,却是暖的。

我愣了愣,接着又是一阵风轻轻拂来,那是栗子的香味还有⋯⋯隐约掺杂的医院消毒水味道,我转过头去,只见墓碑照片上阿母的的微笑和蔼而慈祥。

「阿母⋯⋯」虽然听来荒谬,但那个味道,我确确实实闻到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台北,我回去看了看小时候常常和阿母还有阿尧一块摘菜的田,还有以前小的时候常去玩耍的小公园,就是没有回去以前住的地方,记得小时候,每次遇到休耕,我和阿尧放了学都很怕回去,因为拿不准那个畜生什麽时候又要发酒疯打人,所以我们总是待在公园里虚晃,等到看见他开着小货车经过公园後,我们才会回去,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住的地方才能被称为家。

乡下没什麽公车,计程车也看不到几辆,我一个不小心晃得太晚,算了下时间走路到车站大概连末班车都搭不上,於是我随意找了间旅馆住了一晚,想着明日再回去。

只是在回去公寓之前,我还想去几个地方看看。

***

翌日,我睡到过了中午才悠悠醒来,迷迷糊糊间我开始努力回想昨晚有没有梦见什麽,因为昨天的关系,我一直觉得阿母会来找我、希望梦见阿母,但使劲想了很久却总是一片空白,阿母并没有来找我。

回到台北後,我先到了最一开始站街的地方——万华。

没有什麽经得起岁月的摧残,曾经风光、盛极一时的万华区也一样,十几年过去,听说因为警方曾经大行扫黄的缘故,现在已经很少人还在从事那种职业了,虽说不是全然绝迹,但比起以前,现在更多的是年纪偏高的熟女们,我看着街边挂着的斑驳广告,上头写着:「诚徵服务员,月领五万元(限女性)」的字样,现在再看见这类广告,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其中有诈了,但十几年前的我却傻傻的信了,其实有时我会想,要是当时没有去那个地方应徵工作,是不是也许现在我的人生会变得很不一样?是不是我不需要成为对男人卑躬屈膝的妓女?

只是想着想着,就会觉得自己更加悲哀。

走过华悦,顺道看了那间我和白方常约的咖啡厅,最终我回到了自己最初的落脚处。

以前巷口的违章建筑早已被政府全数拆除,听人说现在这里打着都市更新的名义正在新建高楼大厦,走进巷内,看着以前住的公寓就近在几步之遥,我却停下了,因为我看见了一个熟悉人影坐在斑驳大门旁的路口。

他那一向整齐俐落的头发,此刻因抚着额头的手正插在发间而显得凌乱不堪,他低垂着头,身上剪裁得宜的合身西装微皱,颈上的领带早被扯松,空洞的眼茫然无措。

「顾文谦你怎麽在这?」我缓步走至他的面前,看了他好久,他却始终没有发觉,直到我开口他才抬起头,空洞的眼里渐渐浮现生气。

「美玥⋯⋯」他轻声地唤着,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不确定,「美玥,你又要走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几乎都要溢出水来,看着着实令人心疼,我忽然有种回到初识时那晚的错觉,记得那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落寞沈郁,身上再无一点冷漠凌厉。

他盯着我好久发现我不回应,眼睛缓缓垂下,无措的环视远方眼神又回到最初的茫然,「为什麽⋯⋯为什麽又要走?我已经有很多钱啦⋯⋯」

「美玥你不是说,只要我变成总经理,你就会跟别人说我们在一起吗?不会跑掉,不会否认的不是吗?」

「美玥我现在有很多钱了!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比以前还要多的。」他忽然站起身握住我的肩膀,眼睛带着水意却笑着热切地看着我。

「所以呢?你打算娶我吗?如果我叫你娶我,你会娶吗?」我冷淡的看着他,佯装无视他一切的情绪反应。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小心翼翼地研究了下我的眼神,然後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了出口。

「你呢?愿意娶吗?」

他点头如捣蒜的应允,而我却忍不住嗤笑出声,「我是一个妓女,你忘了吗?」

「所以呢?」他很认真地反问,眼神里是全然的疑惑,看着这样的他,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麽。

「以後宴会上,站在你身边⋯⋯和我们握手问好的每个客人,我可能都和他们睡过,这样你也不在意?」

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闪烁,然仅仅一瞬他就坚定地点了头,「不在意。」

心里某个地方就在这样一个回答里,狠狠地被触动了。

「就算,我永远都不会爱你,也愿意娶我?」我不以为然地笑了,轻浮得看着他眼里的认真。

「不在意⋯⋯」他垂下了眼,微抿的唇似在隐忍着什麽,「不管你爱的是刘政禹,还是那个卖猪肉的⋯⋯都可以,只要你不要离开我⋯⋯我什麽都可以不知道,就算你一直⋯⋯都不爱我也没有关系。」一滴晶莹的泪水自他眼眶里滑落,他自嘲的笑了,脸上的表情除了落寞还有沮丧。

一直都知道他是傻子,却没想过他竟傻到这种地步,说不动容绝对是骗人的,连那个老实憨厚的好人阿正都不能接受的,我的职业,他都愿意接受了,我想不出任何不能接受他的理由,就算有一天⋯⋯他真的不再爱我又如何?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记得自己曾经被他如此深爱过。

啧,想必那些为爱情下海的傻女孩个个都是这麽想的吧?我现在终於有些明白她们的感受了。

「哭什麽?」叹了口气,我看着顾文谦的眼神由落寞转为不解和错愕,「我又没说要走,只是有事情回南部去了一趟而已。」

「可是⋯⋯你不是——」

「我好累,想回家了。」打断他的话,我缓步迈开径自往前走,没等身後的他。

几秒後他追上,一脸欣喜地看着我说:「好,我们回家。」

我从没称呼过那个高级公寓为家,直到现在,我想顾文谦应该也听了出来。

「欸,你知道我名字里的月不是玉部那个玥,而是月亮的月吗?」走着走着,我突然开口。

「知道啊!为什麽会是玉部那个?」他看着我,不解地反问。

我没答话,嘴角的笑容却止不住,高高扬起。

一直以为他不懂,却没想到真正最明白的人就是他,我笑了,悄悄牵起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心微微发颤,接着紧紧回握,我不晓得这样牵着的手可以维持多久,但是至少这一刻我们是紧握着彼此的手朝家的方向前进,我想,这样就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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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是目前我打过最艰难的一篇,写写停停,几乎每天都打却还是不甚满意

总之希望你们会喜欢

还有最後美玥问的问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明白(笑)

各位亲爱的抱歉久等了

我们後记再见罗(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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