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擦过相框,我看着相片里笑得如花一般的女人,有些替她感到遗憾。
她要是知道刘政禹足足为了她伤心了两年,肯定也会心疼的吧?
不过,不管我怎麽看,就是看不出这女人长得哪里像我阿。
「很像的,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去见我妈了,你真以为我妈很好打发阿?」
那天晚上,刘政禹看着我说,有些伤感的勾起嘴角。
恍惚间,我彷佛又回到第一天住进这里的晚上,走进他家时我很意外,惊讶於他的房子不若车子般简洁,沙发上又是爱心抱枕又是蕾丝铺巾的,当时我刻意调侃他说「哇,看不出来原来你走的是少女路线阿。」他不以为然只是耸了耸肩,淡淡的笑着说「她以前就喜欢那些东西。」
後来因为我看气氛不太对,为了转移话题才又把眼睛移向相片,然後问他自己哪里像他老婆。
在我看来,不过就都是双眼皮,身高差不多,脸型有点像而已,这样就叫很像吗?
唉,随便,他们说像就像吧。
放下手中的相框,我往客房走去,一边想着自己还漏掉什麽没做……衣服乾的折了、湿的晾了,地扫了、拖了,碗也洗了……应该都好了。
经过墙上的日历,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下,算了算才发现,原来自己住进这里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离开文谦三天後的晚上,我接到了白芳的电话——
「我把他赶出华悦了,但他已经来这里第二天了,你要我怎麽跟他说?」
白芳语气无奈,字句里全是厌烦和不耐,听她的语气,我完全可以想像她在电话另一头对我摆臭脸的模样。
「随你怎麽说吧,说了什麽不重要,能把他赶走就行了。」
挂电话前,白芳还告诉我,她偷偷跟踪了文谦一回,发现文谦自从我走了以後,连班也不上了,白天就在我家楼下站冈,到了晚上就去华悦缠她。
我对於有家归不得这件事感到很无奈,却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赖在刘政禹这里。
其实这也没什麽,看到他出现在我家楼下时,我就大概猜到会这样了,毕竟先前在华悦也是这样,後来被他堵得没办法才会说气话、跟他走的,只是像现在这样,倒是给刘政禹添了不少麻烦。
第一天借住刘正禹家的晚上,因为太突然了,我什麽也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还是他拿他老婆的衣服给我穿的,换上後,先不说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大概是听了白芳的胡言乱语,连带的我也觉得很不自在。
我原先是想趁文谦不在的时候偷溜回公寓,但刘政禹一句——「你回去之後又要避着他,这样要怎麽出门照顾你母亲?」犹如一记当头棒喝,硬生生断了我的念头。
於是在和他商量之後,几天後的晚上趁着文谦跑去华悦的时候,刘政禹载我回家,我拿了盥洗衣物还有一些钱,想付给他一点,因为白吃白住了这麽多天,不给点什麽似乎说不过去,可偏偏他不收,我没办法只好用处理家务的方式多少贡献一点劳力,帮他分担一些,他一开始也不愿意,但拦了我几天发现一点用也没有的时候,也只是苦笑着对我说「那就随你吧!」
後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家一直是有请锺点佣人的,每隔两、三天打扫一次,所以就算要打扫也轮不到我,倒是他为了我还特地遣退了佣人,只为了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打扫家务後,往疗养院去照顾阿母,再回刘政禹家给他做饭。
这将近两个礼拜以来,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这几个固定的行程,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和先前跟文谦住一块时有什麽差别,我一样不用自己工作,就能三餐温饱,反倒让我有种换人包养的错觉,只不过换了个住处,换了个同居人而已。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想着,不晓得什麽时候才能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以前那样过,虽然在别人眼中叫作贱自己,但起码我不用靠任何人也能养活自己,怎样都比现在过得踏实。
换下家居服,我出门往疗养院去。
阿母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医生说,得了肺炎的老人家初期症状不会像一般人一样明显,一开始可能只是咳嗽,喉咙卡痰不舒服,就和一般感冒没什麽两样,所以容易让人忽略,但久了会渐渐变得容易感到倦怠、吞咽困难和呼吸急促。
我一开始很难接受,觉得那个庸医不过是在推卸责任,凭着他所谓的专业,看我不懂,想呼弄我,但是当我真的冷静下来,反覆想了想医生说的,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因为吞咽困难,阿母才会食慾不振。
就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担心,怕自己在吃的时候,露出端倪让我察觉她病重的事实,所以才连一口都不愿多吃。
「阿月,咳咳……你来了喔,咳咳……」
已经好久了,她不再像之前看到我时,从床上蹦跳起来迎接我,只是软软的躺在床上,皱起消瘦的脸颊,以咳嗽声夹杂着问候,用力笑着迎接我。
我看了心疼,却佯装没事,一样笑着回应她,我知道,阿母不喜欢看我为她难过。
「我有带麋来给你吃喔。」
其实最近我对於去疗养院照顾阿母这件事,感到有些抗拒。
这阵子她情绪转换变化极大,上一秒还吵着说要吃糖,像个小孩对我撒娇,下一秒又慈祥的笑着摸摸我的手说放心不下我——以一个母亲对待孩子的口吻。
我明显的发现,阿母恢复理智的时间变多了,照理说我应该要感到开心,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八年了,只身带着阿母来到台北已经八年了。
如果阿母会好起来,早就好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没有道理会在病重的这时候好起来……不可能,我知道不可能。
我抗拒,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会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回光返照。
「阿月,我足久没有看到阿尧了……」
进入梦乡前,阿母迷蒙的双眼看着我,喃喃自语般的说着。
「明天,明天他就会来给你看了。」
安抚似的拍过她的背,我轻声的哄着她,语气自然。
这不困难,同一个谎言说了八年,即便一开始再困难,最终也都能像一般家常问候般简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