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门诊拆线,在诊间门口等着根本不会动的灯号,幸好已经请了人照顾老人,否则这些等待的时间,对她的折磨会更可怕。
终於进到诊间,前面还有一位看诊的病患,医生的眼睛却在看她。
有一个礼拜还是十天了,他很想查一下她的病历,确定上次看见她是多久之前。
他还记得她,完完全全的记得,腿上的血迹和美丽的毛发,比例匀称的双腿,即使在半失去意识的状况下,听起来仍柔和可人的声音。
他无奈的按着电脑键盘,帮患者记录着,腿间的肿胀让他不得不伸直桌下的双腿。
这名患者的问题还特别多,明明已经看过很多次,已经不需要用药了,还有什麽问题好问?
他的眼角看着她,端坐在旁边的椅凳上,左手探入皮包里想拿出什麽东西。
使用左手的人,每次发动左手动作的时候,左肩都会有一种特殊提高的角度,而且会不自觉的挟着左胁,就像她现在一样。
那粉紫色背心裙外露出的肩膀,稍稍抬高,左胁轻夹让左乳有更挺立的线条。
她的头发又黑又直,往右边斜倚,找着背包里的东西。
永远不要找到吧!
终於烦人的患者,在准备站起来离开的期间,又问了两三个问题,跟诊的护士小姐把话接过去。
医生示意她坐过来。
护士小姐还没回来,他翻着她的病历,上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大概是她尝试用右手写的,但後来是急诊护士帮忙填完的资料。
他回想起那天缝合伤口时的她,她失血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她原本就贫血,但缝合的时候,她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的表情,当然会上一些麻药,但也没有那麽轻松吧!他想。
医生戴上手套,护士小姐把纱布打开,伤口癒合得不错,今天可以拆线了。
他很轻的动作,这是外科医生一定要有的细腻,当划开患者的肚皮的时候,要能用刀尖感觉到皮肤和肌肉的层理,每一刀要能划到正确的位置与适切的深度。
而他决定在抽线之前,绝对不会让她痛一下。
仔细而细腻的剪断线结,护士小姐用嘴巴吹自己的浏海,从没看过医生动作那麽慢的。
他很满意,每一结都剪得刚刚好,完全没有拉扯到肉里的线。
护士小姐正想提醒她深呼吸,医生自己缓缓的说:「现在要把线拉出来,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她没有说话。
一针一针的缝线,从她的肉里被拉出来,稍微会出一点点血。
线拉过肉里的时候,会有一种被割刺或是被针插刺的痛感。
他先用食盐水湿润外表的结痂,然後稳着右手的夹子专心的拉出缝线,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她坚强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下都没有。
眉宇之间的英气和美丽的大眼睛,一点都没有闪动。
完成之後,他看着她的手,新长出来的皮肉那粉嫩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些血迹,他拿起食盐水帮她冲洗乾净,护士站在旁边等着接手,但他自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坐回电脑前面,他再翻开她的病历,看见婚姻状态的两个格子是空白的,没有勾选已婚也没有勾选未婚。
仔细交待坐回座位的她,活动抓握能力的注意事项,然後再约了回诊的时间。
护士小姐狐疑的看着他,『这还需要回诊吗?』的表情,於是他以术语表示对动作恢复的复健状态隐忧,护士小姐按照指示办理,完成预约。
她微微向前倾身细细的说了声「谢谢」,头发自然的往前甩动,然後再回复到正常的发型,他几乎闻得到她头发上的甜甜香气,他再次伸直了双腿。
她把复诊单放进包包里,离开了诊间。
他拿出一张便条纸,抄下她的电话,放进医师白袍里面衬衫的胸前口袋。
她看着手上的菜刀,她尝试着握紧放松握紧放松,还有点痛,最近都不能剁开食材,只能轻轻的切。
她想试试看还记不记得这些动作,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灵巧的使刀。
拿出袋子里的白萝卜,她直接用刀,在表面上平划一圈,削断了表皮,露出萝卜里面透明的白色。
右手握好萝卜,左手的刀平平的贴着,往右开始运动,右手和刀之间施力的平衡和运动的速度,决定了片下来的萝卜能够多薄,这种刀工跟用其他工具能削出来的薄度完全不同。
这是一间好的日式料理店必备的刀工水准,否则他们的生鱼片上桌时,会完全失去了那不可得的艺术性。
但,她削断了!
她居然把萝卜削断了!
起码十年以上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她把右手上的萝卜丢进水槽里,不锈钢水槽发出哐当声响,然後是萝卜滚动的咕哝,像是水管里挤过一只大老鼠一样的闷哼。
她放下刀子,看着自己的左手叹气。
右手拿出旁边的香菸,抽吧!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