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好一阵子才理解陆以南的问题。对上他的视线,他看起来很平静、很沉稳,好像终於找到机会问我这句话。
其实我早发现,陆以南一直都不是他表现的幼稚。
「拐了这麽多弯,就是想问我这个问题吧?」
他不否认,只是看我。
原本,原本我以为我会生气──就像之前的任何时候,只要一感觉被刺探、窥探,我就会竖起所有的刺、躲在尖锐之下攻击任何靠近我的人。
可是,我笑了。
笑得疲惫、笑得无力。
「我也想知道。」我看着夕阳将他的头发染上橘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是吗?」
「怀疑?」
「不敢。」他又勾起单边嘴角,很坏的笑,「只是觉得没那麽难。」
「……你又不是我。」
「嗯,我一向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而我,一向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一团糟。
弄乱的毛线循着线,终究会找到解开的办法,那我呢?
「……打结了。」喃喃,我怀疑自己的心被打了死结。
「就剪掉吧。」
什麽?
没来得及询问,他拿起我一绺长发,富含盐分的风把头发弄得很粗乱,他用五指当成梳子,轻轻梳开被海风混乱的结──陆以南专注的表情害我怔忡好几秒,猛然回神,慌乱往旁边坐远,阻止他快速接近的亲昵。
被他摸过的头发像是有了生命,热热地发烫。
「解不开,就剪掉吧。」陆以南的声音好近,近到我好想跳起来跑走,「总比一直为它烦恼、为它难过来得好。」
我忽然搞不懂他在说头发、还是学长……事情真有这麽简单吗?可是,如果可以、如果真的能像陆以南说的那样……
我愿意剪掉这一头长发。
「反正,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
我无声地望向陆以南,染上向晚的光辉,他澄净的眼眸透着海的宁静,浅浅的梨涡悄悄地透露他的心情,有点轻松、有点不那麽当一回事。
这就是陆以南。
我想。
海天一线,翻腾的浪花卷上岸边,艳橘的夕阳渲红整片大海,深蓝的夜色替代了眼前的绚丽,长椅旁亮起轻暖的灯,照亮我们并肩的身影。
「要回家吗?」
「台北?」我恍惚地问,只见他噙着笑,摇了摇头。
不然呢?
半秒後,我突然理解陆以南所指的家是哪──
我家。
不出所料,妈妈非常喜欢陆以南。
非常。
大概是因为陆以南的外貌气质很符合她的标准,某个只存在於妈妈心中的莫名标准。整个晚餐时间,她一直保持少女般地娇羞笑靥,眼睛笑得眯起,不停地嘘寒问暖,手中的箸筷则像是在挑战极限一样、在他早已堆叠得像座小山的饭上添菜。
我看着陆以南用无聊的冷笑话逗得她花枝乱颤,一边默默吃着我可怜的饭,顺便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麽想的同时,碗里忽然多了一块香肠,转头,只见一脸无奈的爸爸撇撇嘴要我多吃点。
好吧,至少我的爸爸是真的。
对於我一声不吭、身边还跟着一位男生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爸妈的反应只是放下遥控器、安静三秒,交换一个我看了十九年还是看不懂的眼神,然後又进厨房多炒了两盘菜,如此而已。
这就是我家。
晚餐过後,陆以南很有礼貌地表明要帮忙洗碗,妈妈当然是笑得很开心地接受,两人有说有笑地前进厨房整理餐後的战果。
我趁着这段时间,到浴室洗了短暂、但却舒服无比的澡。出来的时候,只剩陆以南一个人坐在客厅看HBO。
只消一眼,我就知道现在播出的是哪部电影──女人怔怔地看着影片中她的一颦一笑,从没想过她的婚礼影片竟是一个男人默默爱着自己的无声告白……
她的笑,不是为他。
他却将所有心动安静收藏,只因为她不会属於他。
老实说,这不是我最爱的电影,却有我念念不忘的场景。我站在原地看了好一阵子,直到镜头转往另一段故事,才走近沙发坐在单人座上。
「LoveActually.」
陆以南颔首,「那一段不管看几次一样震撼。」
「嗯。」我抱起抱枕,盘腿上沙发,继续看着剧情发展。
不擅长言语,也不奢望她的爱,只因为是圣诞节、只因为圣诞节要说实话,男人用一张张的卡片道出他埋藏许久的感情。
他最终换来一个吻与她感动的笑容。
Enough.
电影只说到这,故事还在继续。没人知道他们最後会不会在一起,没人知道真正的结局是什麽……Enough,到此为止,就好。
「……陆以南,」换上黑幕,一长串的人员名单缓缓升起,「回台北之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只是递给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