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魔王子甫踏进一片阴暗的房内,摇曳的烛火拖出重重的叠影,在幽森的房间内晃荡。他的父亲,火宅佛狱最高的代表──咒世主正面对着那道烛火而立,披着黑色外袍的背影看来威武狠戾,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然而他却毫不在意的走至他身後,一脸愉悦的问道:「父亲,你找我有什麽事?」
咒世主并无转身,不冷不热的语调,「你要称我父王。」
「父亲、父王、王,说的都是同一人,有差别吗?」
「我何时给你向我顶嘴的权利?」语调仍是不热不冷的,但魔王子却清楚感觉到周遭瞬间一变的氛围。他不以为然的勾起唇角,屈身恭敬的行了个礼,眼里却毫无敬意。
「父王,您叫孩儿来有何事呢?」
咒世主当然知道自己孩儿这番不受教的举动,但是这孩子向来聪明,总是才踩自己底线,下一秒就立刻退回,装得乖巧柔顺,让人也拿他无可奈何。咒世主再看看身後那一脸得意,像是非常开心自己又成功惹怒父亲却没事的神情,不禁要叹口气,说声:「养儿真难。」
不过总归他并没有把这样的感慨表现在脸上,。清了清嗓子,用往常那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线道:「赤睛向我禀报,你想闯过婆罗堑去杀戮碎岛,是吗?」
魔王子瞬间沉下了脸,心里直嘀咕:『又是那个爱打小报告的家伙……』他瞬间迟疑,没有回覆问题,这在咒世主眼里也就是间接的默认,於是接着又说:「杀戮碎岛虽与佛狱和平百年,这并不表示不会对佛狱不会出手,你知道自己之身分、处境吗?」
分心在副体上的思绪被拉回,他蛮不在乎的反问,「父王对孩儿之武力,没有信心吗?」
「若你碰到『他』,你想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魔王子忽尔大笑,片刻过後方答:「没有。」
「你既有自知之明,连番举动又是为何?」
「既然彼此都不怀好意,那又何必守着一个和平的表象?」
咒世主微微沉吟,「说下去。」
「若我在杀戮碎岛被擒,不正好给双方虚伪的和平开出一道裂痕?火宅佛狱之民向来骁勇善战,岂会不敌杀戮碎岛?」
「我们生存的方式是掠夺,杀戮、鲜血、战争才是我们所熟悉的,踏平杀戮碎岛,驾驭慈光之塔,夺取四魌界中所有资源,那才是我的们目标。让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享尽了一切的人们知道,谁才是王者。」
咒世主听罢,皱起眉头,「就算攻下杀戮碎岛,北方的慈光之塔虎视眈眈,攻得下,却未必守得牢。」
「我们何必守杀戮碎岛?取得资源後退回火宅佛狱,便让北面的慈光之塔去管理杀戮碎岛。」
他讶异的看了自己的孩儿一眼,对魔王子之回答颇为出乎意料,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慈光之塔若得杀戮碎岛,想在短期内将岛内势力一统,达到统制的目地毫无可能。而浪费在杀戮碎岛上的人力,正是消耗慈光之塔国力的败笔。」
这时咒世主方了解这孩子内心全盘的想法,却只见他一拂袖,低声斥喝,「胡闹!慈光之塔岂是如此容易之辈?你能看见占领杀戮碎岛的优劣,却没想到大战方歇,倘若慈光之塔不取杀戮碎岛,而是借道攻打火宅佛狱,那将如何抗敌?」
本以为这一番话可以点醒思考转入死途的孩儿,不料魔王子听了非但没有半丝惭愧的神色,更没有反思的神情。那张脸上写着的是毫不在乎,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般。
「父王你当了这麽久的王,也该累了。火宅佛狱若灭,正好替你卸下重担,不好吗?强者无论家园如何,仍会存活;而弱者的死活,不值一哂。」
这刹那咒世主明白自己应当严厉指责这样的说法,但是在见到魔王子那一脸认真,丝毫不觉有错的神情时,他沉默了。
「你当真不将火宅佛狱的未来作为考量?」
「火宅佛狱这名字代表什麽?是父王?是将会继位的我?是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生物?又或者是一群争权夺利的人?」他说着一顿,鼻间溢出一声冷哼,「一个不知所谓的空号,去保护、考量,也只是不知所谓。」
谈话到这,咒世主终於再也按耐不住,他低声笑着连说了数声:「很好、很好。」霍然身影一动,欺近魔王子前方,迅雷不及掩耳一下连打了他两个巴掌。
「回你的书房反省你今日的言论,同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错愕的摸着自己被打出血痕的脸颊,两边红红肿起,鲜血沿着被划破的肌肤流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逝去,仍是恭敬的朝那打了自己的人一屈,朗声道:「孩儿谨记父王教诲。」语毕,转过身毫不停留的踏离房内。
这时咒世主却知道,想要眼前之人管理火宅佛狱,那是不可能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为何上天给了他绝世罕见的天资,却没有给他一颗懂得守护他人的心?
长长的叹息才落下,由房内阴暗处随即出现一抹白影,人影隐藏在阴暗的角落,却因为身上一身白衣而显得突兀。伴随白影出现的是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静止的湖泊,竟是毫无起伏高低。
「王。」
他转头,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视力看清站立在黑暗中,是一名与魔王子同高、同岁,面目白净清秀的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串紫珠,一身白衣与火宅佛狱的气息甚是不合。
「赤睛,别再让他进入婆罗堑。」
少年无语,仅一躬身,旋即快速跟上方才离去的那阵脚步,一同消失在房内。
04.
魔王子一踏出房门走不出数步,便见了寒烟翠小小的身子站在不远处,一双明亮的大眼睁睁地盯着自己。两人眼神交会的瞬间,寒烟翠提起裙摆咚咚地朝自己跑来。
寒烟翠跑至魔王子前方立定,仰着头看他,眼神里流露着一丝丝担心,「哥哥,脸怎麽受伤了?」小小的寒烟翠还不曾给她那严厉的父王教训过,自是不知哥哥脸上的杰作是父王下的手。
而魔王子对方才的事情仍有芥蒂,并不愿回答她的问题。正巧眼角余光一瞟,就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影子,远远跟在自己身後,似乎不愿参与对话。他心念一动,带起嘲讽的薄唇,「这是我与赤睛打架,他输了不认抓的。」
站在後方赤睛虽有段距离,但是在魔王子那刚好不大也不小的音量下,着实听的非常清楚,甚至看见了前方之人为陷害自己,转身来向寒烟翠指出自己所在的方向。
寒烟翠顺着哥哥所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白影藏身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令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不过既然魔王子说了那是赤睛,寒烟翠当然不疑有他,当下喊:「赤睛,你怎麽不过来?是跟哥哥吵架了吗?」
魔王子笑了一声,凉凉地站在那,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而被点名的赤睛则是不慌不忙的走过来,友善的向寒烟翠点头,「王女。」
「赤睛,你还在生气吗?」
斜眼看了看那个一脸落井下石的人,来人仍是平静的回答:「没有。」
「哥哥脸上的伤口都流血了,赤睛呢?你有没有受伤?」
他再度斜了那人一眼,「没有,魔王子之伤是被王打的。」
寒烟翠咦的一声,转向站在身旁的人,眼神里写满问号。
「哎呀,有人打输了不认,推父王出来做挡箭牌。」魔王子这话将语气揣摩的极好,也兴许他本就擅长冷嘲热讽之事。一句话听来当真似蒙冤难雪一般。
得到解释的女孩再度将目光转往赤睛,欲听他说些什麽。寒烟翠一心想着要让哥哥与赤睛言归於好,却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成了哥哥利用来报复赤睛的旗子。
「幼稚。」赤睛毫不解释,看着魔王子只说了两个字。
寒烟翠见状,以为赤睛不愿旧事重提,真认为是哥哥打赢了他,反被抓出一脸的伤,当下同情起那笑得一脸奸诡的人。她拉拉魔王子的衣袖,「前几日父王给我很多东西,里面好像有药,哥哥要不要拿去用?我这就去找来。」说着松开拉着布料的手,脚下移动就要离开。
魔王子一把抓住小小的身影,似乎对她的举动很高兴,倒是罕见和颜悦色的拉着她的手,「小翠不急,我无事。但是哥哥现在有一点小小的麻烦,需要你帮忙。这跟赤睛有些关系……」
「嗯?」她看看哥哥,又看看赤睛。
「我与凯旋侯稍等有话相谈,但赤睛怕我与凯旋侯宣扬他战败的事蹟,向父王告状,让父王下令我去书房面壁。我亲爱的小妹,你懂得哥哥的无奈麽?」
寒烟翠点头,「所以哥哥要我帮什麽忙?」
「我不可失信凯旋侯,但又不能违背父王的命令……小翠,你可愿意替我走一趟书房?」
赤睛听到这,明知魔王子所言皆是谎话,却不点穿,只是安静的看着受骗的寒烟翠,不愿参与这场闹剧。
寒烟翠虽居佛狱,但一向养尊处优,着实没见识到什麽苦头,更何况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哥哥,更没想到对方会欺骗自己。在寒烟翠小小的心中,最喜欢的人除了父王,再来就是哥哥,她觉得火宅佛狱的大家都对自己很好,从没想过人心的算计与狡诈。当下她没犹豫,立刻便点头,「我替哥哥去书房受罚。」
「小翠真是体贴哥哥,真乖。」魔王子神情嘉奖的朝她一笑,见问题解决了随即要走,但衣袖却被寒烟翠紧紧抓在手里,他扬眉觑了她一眼,眼神略带疑问。
「哥哥,凯旋侯在我之副体被封印的地方。」原来早前寒烟翠难跟凯旋侯在石道入口前分手,但她那时顾着与迦陵说话,却没见着凯旋侯离去的身影,以至於一听见魔王子欲找凯旋侯,本能以为人仍在那还没走。
可魔王子哪里是真的与凯旋侯有约呢?他虚应一声,管他人是在什麽封印副体的地方还是哪。
而寒烟翠提起那地方眼睛就忽然亮起来,她想既然凯旋侯不愿意帮自己,哥哥总能帮自己。连凯旋侯也说过哥哥非一般人,那麽破解副体封印这种小事,对哥哥来说应当是举手之劳。她偷偷看了他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央求道,「哥哥,我的副体被封在茧里,你能顺便替我把他放出来吗?」毕竟魔王子先前有多次拒绝自己要求的前科。
魔王子看了赤睛一眼,见对方仍没有反应,他摸着寒烟翠的头发,再问了一次:「喔?你当真希望我把他放出来?」
寒烟翠疑惑的看着他,重新点了一次头,奇怪为什麽哥哥再问自己一遍。
「好,我去解开封印,你快去书房吧,迟了不好。」
这时赤睛终於抬头瞟了他一眼,「你真是幼稚又无聊。」
寒烟翠看着赤睛,以为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吵架,连忙说:「别吵了,我这就去书房,你们不能吵架。」伸手拉起裙摆,疾步往书房走去,不忘回头提醒魔王子,「哥哥,你不能食言喔。」
魔王子从容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快去,於那粉色身影消失的同时,他回看赤睛,眼神里写满了挑衅,「怎麽,你不阻止吗?」
「我的职责只有观察你之举动是否会危害到火宅佛狱的利益,其他一概不论。」
魔王子听完大笑一声,伸出手掌向他做出邀请的姿势,「那麽解开封印一行,你是否跟随我呢?」
赤睛淡然扫过那只伸出的手,举步绕过他身前,「自然。我负责监看你的一举一动。」
「哈,赤睛……」
「嗯?」
他收回伸着的手,踏前一步靠上那人耳边,低声道:「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