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秋。短篇故事集 — 灰翼天使

女孩是初次爬上如此高的山脉。

她昂首,觉得天空距离自己如此靠近,不禁欣喜一笑。转眼,望见一处被小树遮盖着、只露出一点样貌的洞窟,随之,眼睛一亮,瞬间兴致高昂的跑了起来。

直到抵达洞窟外。

她小心翼翼的进入洞窟,右脚才刚踏出去,一瞅,发现了一名面色阴沉的男子。

「普罗?」女孩立刻联想到了希腊神话中、偷了火的普罗米修斯。

只是眼前的男子和普罗的待遇并不同,他没有被秃鹰啃蚀着失去後又增长回的肝脏,也没有被锁链深深的拘束。

尽管如此,男子的神态看起来也不怎麽舒服。

「谁是普罗啊……」他抬起头,深黑色的漂亮眼睛瞪着女孩。

女孩见他终於有所举动,高兴不已:「喔!说话了!」

「你就不会说话吗?」

「普罗!你和雅典娜女神是朋友吧!雅典娜女神,是怎麽样的人呢?」

「小妹妹,我不是普罗,这里也不是希腊,不要再做梦了。你快走吧,还是──你迷路了?」

女孩思索了半晌,「如果我迷路了,你愿意带我下山吗?」

「所以你有没有迷路?」男子起身,女孩发觉他的背上有双深灰色的羽翼,稳健的羽翮飞翔起来一定畅游无阻!倘若展翅飞翔在空中,肯定很愉快吧。女孩被那对羽翼深深吸引住。

「有!我迷路了!所以求你带我下山吧!」

男子叹口气,抹了把脸,蓄势待发的振了振翅膀,随後双翅大展,洞穴中被振出一道强劲的大风,石子和落叶都被刮起、在空中乱无章法的飞扬。

他将女孩打横抱起,轻易的离开了洞窟,开始在空中翱翔。

此刻,女孩近距离的观察男子。英俊威猛的外貌,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好似绿草的清香。

「你家在哪?」当然,他的声音也十分有磁性,让人听得心痒痒乱乱的。

「我家……在天空里!」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好女孩就老实回答。」他有些愠怒的捏了她柔软的脸颊。

女孩收起脸上好看甜美的笑容,神态渐渐落寞,「……我……没有家了。」

男子飞翔的速度缓了下来,他稳稳的紧抱着女孩在空中打转,「为什麽?」

「我居住的村庄昨天被敌国的军队烧毁了,现在这座山以外的世界还在战争着。」女孩微微笑,那笑容有些忧郁,「所以我逃到这座山上了。外面的世界……在生气着呢。」

「你的家人在哪?」男子发现了一个空荡的木屋,决定降落。

女孩看了眼木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们先到另一个世界去等我了。」

男子会意後摸了摸女孩的头,安慰似的举动让女孩感到温暖。

他战战兢兢的抱着她着地,深怕她受伤。

他伸出手,指着那间木屋,「这里以後就是你的家。记得之前是个老人住的,前阵子刚去世。所以现在这里没有人住,你放心住下吧。」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尤菲……尤菲‧娜薇亚!」尤菲灿烂的咧齿笑着。

男子点点头,再次展开双翼,准备离去,尤菲突然伸出手、紧紧握着他的右手腕,「谢谢你!如果……你一个人在高山上很孤单,就来找我吧?」

女孩站在男子的背後,因此错过了男子潇洒翩然的笑容。

……我一个人待了几千年了,还会感到孤单吗?孤单的是你吧,傻子。

「我是罗劳顿尔。」

男子头也没回,只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名字好长,以後──叫你『罗』吧?」

罗劳顿尔已经在空中消失。

尤菲失意的望着天空。

虽然父母亲还有哥哥已经不在了,但她明白自己还活着。

鲜明的存在着。

她闭上双眼,双手覆盖在左胸前,感受心脏的跳动;急促的呼吸明白自己需要氧气,只要一没了呼吸,便会死亡。

人很脆弱,才需要细心的呵护。

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是一个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看来这叫尤菲的女孩有先见之明。罗劳顿尔在心里偷偷笑了下。

「昨天看你腿上有烧伤,我带了药草。」

之後尤菲乖巧的坐在椅上,罗劳顿尔专注的埋首帮她处置着伤口。

「罗,你怎麽会在这高山上居住呢?」

罗劳顿尔只觉得尤菲很奇怪,为什麽搞错了重点?她不好奇自己背上的羽翼吗?又怎麽不询问自己的年纪和各种应该是重点的问题!?罗劳顿尔只觉得这女孩很「异类」,和过去那些只想「猎杀」、「捕获」自己的人类完全不同。

罗劳顿尔抬起头,看着纯真的尤菲,一时心乱,产生了尤菲有对与自己相较之下更加洁白、美丽羽翼的错觉。

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弄痛她了。尤菲没有任性的哭喊着,只是努力隐忍;明明两道细眉都深锁着,但苦涩的蒄尔、却表明了她的坚强。

「抱歉。」罗劳顿尔快速的包紮处理。

「没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耶?」

「……我在守护天空。」

「我很喜欢天空哦,天空超美的!谢谢你守护它!」尤菲对他的回答没有疑问,她是完全相信着他。

罗劳顿尔不可置信的瞪着大眼。

尤菲……是正常的人类吗?

即使不正常,总比那些贪图利益、野心残暴的自私人类好上万倍。

尤菲可能是人类中的少数天使吧。

罗劳顿尔曾经听说过,这种人类很少见,他们都是天使的转世。只是他们忘了前生的记忆,忘记自己也曾经拥有羽翼,忘记怎麽飞翔,只懂得爱护、包容他人。

离别前,罗劳顿斯说:「你应该对所有人,包括我有防范之心。例如我刚才给你上药,你怎麽就不怀疑我会趁势伤害你?」

「罗──想伤害我吗?」尤菲笑问。

「……是不想。」罗劳顿尔又道:「但其他人无法保证!他们或许对你图谋不轨,尤菲你要有紧戒心,我想你这样下去遇害与否是迟早的问题!」

尤菲毫不犹豫的接话道:「就算那样,我希望当那天到来时,你能够来救我──这是我的期望。」

尤菲明白,这次道别後,两个人就会永远分离了。

罗劳顿尔觉得她不只纯真,还很敏锐。

罗劳顿尔在天界时因为犯下大错,而羽翼堕落地黯淡,化为灰色。他原先是守护的伊甸园的看守天使,扞卫伊甸园的守护天使、是所有天使都渴望的职位,因为那是一种荣耀的象徵;而现在的罗劳顿尔却在守卫着天空。

他昂首,盯着天空,「……我对那片一成不变的天空,感到恐惧。」

尤菲收起笑容,抬起头,专注的仰望天空。

「明明不需要守护,为什麽……还让我来守护。」罗劳顿尔不耐烦的喃喃自语。

「──罗,天空,快哭了。」

「什麽?」

「天空快要哭了。以後你不要这麽说了。」尤菲带着略带阴郁地笑着转头,凝视着罗劳顿尔,「天空喜欢你,你的守护让它感到温暖。所以,你不要再这样说了。」

罗劳顿尔先是讶然,随之,感到欣慰不已。

他轻轻拉起尤菲的右手,俯身,分别在她的手心与手背上烙下一个印记。

接着,他展开灰色的双翼,慢慢的飞上天空;因为背光而形成了剪影,尤菲再次错过他的微笑。劳斯顿尔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森林中,他道:「尤菲,我想,等你真正的遭遇伤害,不管你在哪,我一定会来救你。」

这是约定吗?

尤菲在心中问着。

只见,罗劳顿尔越飞越高,最後,终於从空中消失。

尤菲低眸,抬起还炽热得发疼着的右手。她垂首,右拳抵着额际,痛心的泪水瞬间流成河。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就算,陪伴她的那个人,再也不会降临在她面前。

千年过去了──

春意盎然,满山的梅花香扑鼻而来。枝头上的鸟儿们齐声高歌。

罗劳顿尔失去了双眼。活在黑暗里的他,一点也不感到孤独。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罗劳顿尔还记得那位名为尤菲的女孩。

她的眼睛,看不出半点黑暗,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纯净而皎洁,好似星辰。乐观坚强的笑容让他失去理智。

尤菲冰冷的手掌,还有颤抖的双腿,脆弱得令人直想守护她。

罗劳顿尔必需守护天空,但一方面又为了确保她的生命安全,只好以自己的双眼为代价,创造出另一个天地,人称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恶魔鬼神都不得入侵,力量强大,空中有着罗劳顿尔的守护屏障。而尤菲在里头理所当然的,十分安全,可谓高枕无忧。

只是,罗劳顿尔却没预料,尤菲是人类,她终究不是天使。她没有永恒的寿命。

她也走向死亡之路。赶上了亲人们的脚步,与父母及哥哥会合去了。

眼前一片黑暗的他,虽然再也感受不到尤菲的存在了,可他也不後悔自己的付出。

罗劳顿尔自嘲,一定会被天界的其他天使揶揄自己的愚笨吧。

当他正这麽想时,他的全身一发烫,千年前的印记生效了!

是他在尤菲右手上烙上的印记!

尤菲还存在着!?

他展开翅膀,千年未离洞窟的他感受到大地的流动。

他全神贯注,以身体去感受尤菲的位置。

当他来到某处的荒野时,他终於意识到──

这是陷阱。

「罗,将你的嘴送给我吧?」

「好需要你的耳朵,还有手指,啊啊,天使的各种器官都想要啊……但那对羽翼,泛灰呢?真脏,不需要;我只需要除了羽翼的其他部位就好……」

尤菲现在是恶魔了。罗劳顿尔看不见,却了然。

「恶魔,告诉我你为什麽在这人类的身体里!这人的身体你碰不得!滚出来!」

「真蠢呢,明明是人类小孩,没有能力却想要保护村子的人?可笑至极。多亏仁慈的我出现了啊,我跟她交易了哦!我告诉她我有能力守护她所珍视的人们,只要她把身体交给我就好。知道这女孩多愚蠢吗?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求我保护他们呢!哈哈哈哈!这孩子,不就跟天使大人您牺牲眼睛去守护人类的决定一样好笑吗?」

转世再次成人後的你依然纯真善良,却少了慧根。只想着牺牲自己保护重视的人吗?这样还值得吗?尤菲!罗劳顿尔在心里怒吼,希望藉着连结印记唤醒尤菲。

罗劳顿尔想要攻击恶魔,但恶魔现在是寄宿在尤菲的体内,他只好忍下那股冲动!

怪不得一直感受不到尤菲的存在,因为转生後的她才刚来到这世界不久,存在的感觉一点也不明显。再加上之後恶魔抢夺了她的身体,当然一点感受也没有!罗劳顿尔越想越气,深锁的眉头和明显的青筋明确的表示愤怒达到了最高点。

「尤菲的灵魂在哪?」

「这个嘛,被我封印在一个地方哦。」

「哪?!快带我去!」

一个人类,就让你失去理智了吗?天使。

恶魔面无表情的看着愤怒的罗劳顿尔。那一瞬间,只觉得可悲。

「罗劳顿尔,因为你再次与恶魔接触,众神决议剥夺你看守天使一职!成为堕落天使!」

沉睡中的罗劳顿尔只剩下空壳的躯体。还有背上正逐渐泛黑的羽翼,背负了沉重的伤痛。

众神并不明白,罗劳顿尔对尤菲的爱,超越了种族、跨越了所有的限制。

他只是希望,再见尤菲一面……

所有众神都不为他淌下动人的泪水,只冷眼对待,以及苦恼的思考最终裁决。

恶魔将他引领到一处古堡中,罗劳顿尔才刚进入,恶魔事前设下的陷阱立刻将他限制住!失去视力的他看不见眼前的事物,身体被限制住,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恶魔趁势将他身上的器官都偷走,只存留空壳的身体以及灵魂。

恶魔自认慈悲的在他还有意识之际,来到他的身畔,在他耳旁轻声呢喃:「天使对人类的爱,只会害死自己。看在你已经一无所有的份上,偷偷告诉你哦──」

「尤菲已经魂飞魄散罗。」

「这是和恶魔交易的下场。」

活该!

恶魔的声音回荡在罗劳顿尔的耳际,挥之不去。

此刻,沉睡中的罗劳顿尔,在众神面前流下懊悔的眼泪。

众神只觉得纳闷以及责怪。

纳闷罗劳顿尔与以往截然不同,理智英明的他失去了方向。

责备罗劳顿尔的自私自利,与恶魔有所接触,便是导致他有如此下场的开始。

没能来得及了解所有事发原因及经过的众神们,如此之裁判──

让人倍感心痛,残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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