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要给我们惹多少麻烦!」阿姨的怒吼从外头传来。
「你小声一点……」阿嬷压低的声音安抚的阿姨,但丝毫起不了作用。
「妈!姊给我们添麻烦,连她女儿也是一个样,把她送去育幼院,反正我们家附近……」
啪的一声响亮,我些些睁大眼睛,想起身查看,却无法随心所欲。
「妈……?」阿姨颤抖的声音伴随着走廊上其他人熙来熙往的脚步声和喧哗。
我想是阿嬷打了她,这令我很讶异。
「你怎麽说得出口那种话?那哪天你嫌我烦了,是不是就送我到养老院去了?」阿嬷的声音很小却很沉重,彷佛我的心也被压得难受。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姨亟欲解释,却被阿嬷打断。
「够了,别再说了。」接着是虚掩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淡黄色的门帘被阿嬷拉开,她看见在病床上徵圆眼睛的我後一愣。
「子毓,你……」阿嬷停顿下,「你好点了吗?」
什麽是好一点?
如果是身体会不会痛,那没有好一点。如果是心里会不会不舒服,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是喜是忧、是苦是酸,早就都没有感觉。
我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以及偶而涌上的怒意。
面对我的面无表情,阿嬷轻轻叹气,走到我的床边,看着左手的纱布後,充满皱纹的脸流露出不舍,红了眼眶。
「怎麽傻得去伤害自己?」
「因为不能伤害别人。」我脱口而出,听到这些话的阿嬷更加心疼。
下午,来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她坐在我的床边,询问了我的梦境。
我基本上只是盯着她因短发而凸显的美丽颈肩线条看,她很温柔、很有耐心,但我依旧不回答。
「你有想见的人,却还没见到的吗?」她轻柔地开口,「像是同学、朋友等等。」
我没有朋友。
可是我脑中却浮现一个男孩的脸,「我想见宇文谦。」
「他是班上同学吗?」女医生沉稳地点头。
「他是凤林国小的学生,和我们班古一杰是邻居。」
「你能帮我写出他的名字吗?」她将一张白纸递给我,我摇头。
「我不知道他的字怎麽写。」
「那好,我会去问问看,请他过来见你。」女医师拍拍我的手,给了我承诺。
我不知道为什麽想见宇文谦,也许是他说的那句话。
一个跟我一样寂寞的人。
但,要是他看见我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还会觉得自己跟我一样吗?
我们才不一样,我跟他不一样,他在阳光底下、有朋友有玩伴、他看得见美丽的风景,懂得看艰深难懂的书籍。
而我只会用原子笔伤害自己、只会躺在病床上、只会让阿姨讨厌、让阿嬷落泪。
我们不一样,就算一样寂寞,我们还是不一样。
我在一片漆黑中狂奔,大雨沾湿我的脸庞,双手朝前方努力伸去,盼望能抓到些什麽,哪怕是衣角也好。
妈妈,不要丢下我!
你不爱我了吗?
「是、是,712号房的苏子毓,一样的情况。」我听见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还有另一道像是野兽的低吼,又像是树林中呼啸的风声,最後发现来自我的口中。
我尖叫、哭泣,在病床上打滚,手上的点滴针头因拉扯而渗血,左手腕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撕裂。
护士们七手八脚拉住我,我彷佛看见许多人围绕在我病床边,他们的眼神带着困扰与不悦。
「又是这个孩子啊。」
「又在叫了,别人都不用睡了吗?」
这些声音是错觉?是真实?
护士将透明液体注射到我的点滴之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放松感袭向我全身,像是海浪一样,汹涌又迅速的分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我昏了过去,因为我没见到妈妈,也没有听到尖叫。
我不是睡着,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