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五个月前,有人告诉成郁说,她将会和比自己大上近十岁的人成为情侣,她应该会情不自禁联想和哥哥接吻的感觉会是如何。不过眼下和这个叫做黄深的男人亲密且自然的碰触彼此肩颈,偶然望进彼此眼中因而感到归属,成郁一次也没有想过哥哥,一次也没有。
会这麽意识到黄深的年纪较自己长上些许这事实,是在吃饭时因为好奇而向他借来证件,看见明显有段历史的青涩大头照,和出生年月日,心里计算一下,两个人的差距顿时化为一把有刻度的尺,一天一年清清楚楚。
十年啊。
她呱呱落地的时候,他刚上小学三年级;当她为国中基测所苦,他已拥有一份人人称羡的工作。这样的差距使她茫然了一会儿,最终把证件还给黄深,嘴唇凑上吸管开始大口吸去冰的奶盖绿。
这是市区一家装潢得别致的餐厅,优雅而且充满人文气息,成郁知道黄深第一眼就被里头《教父》海报给吸引住,他的眼珠子像被牢牢黏住,不过他仍犹豫要不要踏进去,人太多了,尽管每个人看起来悠然自得,密闭的空间加上密集的耳语声,不晓得会不会使他却步。
最终他握住她的手推开门,黄深向迎来的服务生露出微笑,他颌首道谢,入座後对上成郁的目光後他微微一笑。那笑里有安慰,和一点焦虑,匆促的隐匿在他上扬的一边嘴角,但他的眸色沉静。
成郁回以一笑,努力向他攀谈,黄深耐心的回覆,一开始他瞟向落地窗外的频率多了些,随着时间越久,职业病犯了,他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人,以致於送上的餐点都凉了他还没吃到一半。
大抵是男人专注於聆听的模样显得耐人寻味,俯低的眉眼,缓慢眨动的眼睫与不时蠕动咀嚼的唇,喝口水後舔嘴的样子让成郁觉得他有些孩子气。
「老师有时候真的很可爱耶。」成郁毫不掩饰的称赞。
黄深则是失笑,「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听谁这麽形容我,有些诡异。」
成郁顽皮的向他讨来证件,黄深歪头思考了下,说着「我以前应该很锉」,一边却还是乖顺的掏出皮夹把身份证递给成郁。那的确是有点历史的相片,不管是发型,或是相片褪色失真的程度,接着是出生年月日。
倒也不是真的在意两人的年纪差距,毕竟比起这点小事,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契合程度,不过隐隐约约,她却知道黄深经历过的她仍未涉足,她才刚开始,黄深却走了一段时间。
「老师刚出社会时,是怎麽样的人啊?」
吃饱喝足後成郁领他上捷运,准备要去附近某个景点散步。男人眉头蹙起,随後回答。「跟你一样,是个单纯的人。」他们走进车厢,正值放学时间,学生们纷纷涌进来,他们俩被挤到门边,迫於情势之下成郁只得安分被圈在黄深臂间。
黄深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成郁盯着他的喉结,蓦然想起喉结的英文叫做「亚当的苹果」,因偷吃苹果落荒而逃的亚当,让一口苹果噎住喉头,上帝便惩罚他让那口苹果永远留在他的喉咙中。
「虽然知道自己要什麽,也做了长远的规划,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虽然不是制式的,却有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得遵守。久而久之,我觉得自己迷失了,记不清楚当初做规划时的初衷,可是却在写作时清晰体会到理想与现实有多大落差。」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成郁目不转睛的注视。「啊,这听起来是必经的过程呢……」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其实仍是不解世事,对於美好的一切抱有满腔热血,还未真正经历过真正的失意。
这样的她进了其他人眼里,不晓得会是何种模样。
「不是必经的。」黄深昂起下巴,查看对侧车门上LED字幕闪动的站名。「你可以选择。譬如你之所以会应徵这份工作,是为了你的极光之旅,但你原本可以把这趟旅程搁置,等你的工作稳定了,有空闲了再去。可是你没有,你决定趁年轻的时候去……为什麽呢?」
成郁想起为渊曾经说过,关於父母成为星星守护他们,那个温柔又悲伤的谎话。
「活着的时间看起来很长,也许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顺利活到七老八十,但我老认为自己不会那麽幸运,才想在还不会太迟之前去外头看看。」
车门开了,一波上下车的推搡让黄深不得已要与成郁贴得极近,近得他嘴唇轻轻擦过她眉边。黄深喃喃句抱歉,抽开身子,成郁其实想说再近一点也没关系。启动前的摇晃使黄深将手臂抵在透明隔板,藉以稳定不至於又跌到成郁身上。
他忖度会儿,「选择去看极光听起来是很浪漫的事。」
「没错,因为相当浪漫,如果能够亲眼目睹,我想我一定可以拥有更多勇气去面对害怕的事。还有更多更多……迟早必须面对的现实。」
黄深垂下眸子凝视成郁,她向来宛如冬阳或是晨曦乍现时在枝桠间蹦跳的鸟儿,坦然而乐观面对一切。他想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她,虽然一切才刚起步,日子也还长,黄深已经构想起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