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让郭成郁胸口鼓噪的冬季某日。
她循着好友给的地址一路向前骑在山间小路上,仰头便看见横亘的小山坡,周围树长得葱葱郁郁,一栋拥有墨绿石墙的日式建筑伫立其中,居高临下俯视这小城镇。
她推着自行车上坡,慢慢靠近那栋房子,不知名的小白花和青苔点缀石墙,腐朽的木制门牌上印着斑驳墨字,她歪着头试图阅读,後来嫌那些字被肢解得太严重,乾脆冲着屋内喊。
「请问黄深老师在吗!」
阳光透进拉门上的玻璃,散落在深褐色的木制长廊外围。成郁在廊下石阶看见一双鞋,看起来已穿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乾净,脚跟的部位也没有变形。成郁低头看自己一双帆布鞋,穿了一年而已,脚跟的地方就被她踩得绽开线花。
「来了。」
正当她发愣的时候,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回覆她。成郁抬头,先是一只苍白的大脚缓缓探进鞋中,再向上看,是铁灰色的开襟毛衣,和因垂首而被厚重浏海遮掩的面孔,仅露出方正的下颌。
那个男人穿完鞋子向门口走来,他有张阴沉的脸,眉眼宛如锁着终日不化的阴霾,眯起眼的时候眼神看起来很严厉。他走过来时没听到什麽脚步声,也面无表情,一时之间像是一抹亡灵飘向她。
等到接近了,成郁看见他手背上浮有浅青的脉络,才理解会这麽想是因为他太苍白的缘故。
「我就是。」黄深拉开仅及腰的栅门,「来面试助理的吗?」
成郁走进去,声音清朗,「对,我叫郭成郁。」她低头在包包里翻找,「这是我的履历──」
「履历?」黄深困惑的越过肩头一望,随即说,「我不需要履历。请进。」
成郁抽出履历的动作一滞,没有露出什麽为难的表情便将履历收回包包,随意将鞋子脱在石阶後,跟在男人後头进屋。
屋子属於客厅的部分被阻隔在玻璃门後,一进门就能看到。走廊的左右边各隔了一间房,右手边那一间从微敞的拉门缝隙可以看见木制书柜一角。
黄深领她进了客厅,地板没照到阳光的部份很冰,凉意攀上脊椎直达脑顶。
「请坐。」他拉开矮桌旁其中一张和室椅,说完这句後就去拿茶杯了。
成郁坐下後仰头打量这个古老的木造空间,後门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与大门口相对应,外头即是一片绿地,但天气冷的关系绿色几乎褪尽了。
黄深提着茶壶在她面前落座,倒起茶,伴随袅袅水雾他再度开口:「你是在网路上看见这份职缺的吗?」
「是我朋友介绍我过来的。」成郁鼓起腮帮子吹凉茶水,一边笑眯眯的解释,「她哥哥是那家出版社的编辑。」
「嗯。」
男人回答得冷淡,喝茶的姿态不疾不徐。他似乎在思索下一句话,漆黑的眼眸瞥着别处,思考的时候眼神相当锐利。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无礼的态度,但成郁并不介意。
似乎是想到该说什麽了,黄深开口,「她哥哥是罗正吧?」
「对,就是罗正。我朋友知道这消息後,立刻打电话叫我过来。」想起罗诗连珠炮的命令,成郁笑意盈盈,「整理文书、帮忙处理杂事,她说这工作我可以得心应手。」
「我也认为这是可以轻易上手的工作。」黄深仅是幽幽的回覆,「偏偏没有人来应徵。」
成郁为他不经掩饰的幽怨「噗」的笑出来,「啊,那麽我真是太幸运了。」
彷佛受她突兀的笑声感染,黄深脸上浮上淡淡笑意。「我养的猫刚过世。这几年来我早就习惯听牠走来走去的声音写稿,如果没听到会静不下心,无法进入状况。」
成郁收起笑容,静候下文。
「所以助理除了帮忙处理琐事以外,还会需要与我同住。」他略带尴尬的下了结论。「我提供食宿,事情做完以後你可以有自己的时间,要去哪里都行,只要记得回来就好。」
她还以为灵感枯竭的男人会要助理帮忙代笔,但没想到竟是需要兼职安慰毯。成郁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提出这种要求,於是她和黄深四目相接,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他说完以後又歛眸神游太虚,平静得如同不在乎成郁的回答是什麽,正当成郁以为他真的不在意时,她留意到男人搁在桌上的小拇指不断来回划弄,像焦躁的猫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