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之後,会前往乐园
「你说这些话是什麽意思,佃町屋。」少年不能理解的咆哮,并跨步向前一把掐起了男子的衣领。
这是发生在宅邸的黎明时分,穿着领口处札了金狮印别针的黑色执事西装的佃町屋,与穿了同款西装但却没有札配任何尊分证明的见习侍者拆信,和往常一样在土曜日早上进行着庭院的管理。尽管宅邸的庭园也配置了专司的负责人员,可是唯独前院的绣球花丛和後院的柿子树与桂花树,佃町屋坚持亲自照料。
桂花树下埋的是「利」,柿子树下埋的是「权」,而绣球花丛下则寄置着神给的「礼物」,这是佃町屋经常心念在口上的,但任谁也未曾真的挖掘过。
「你说你要死了是什麽意思,死亡和退休可是两码子事,给我解释清楚。」少年原本漂亮明朗的碧瞳中,现在尽是渲染着愤怒与迷茫的暗色。
佃町屋与拆信,是由收养关系建立的「义父子」。
佃町屋在担任这栋宅邸的主执事,先是作为亚氏集团主人的秘书,在一次主人带着夫人和正值国中与小学年纪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出席中东商务的途中,正巧路经了当地一处贫民窟在举行人口买卖的会场,一名肮脏瘦弱的男孩被粗鲁的拖上了简陋的木造台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地瞪向台下,刺耳的叫价声随即响起。当时的佃町屋瞄了一眼,心理只暗道一声「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岂料自己的心声竟在下一秒,自後座的二少爷口中说了出来。但是紧跟着,隔壁的大少爷却马上高声宣示了句:
「是我的。」
主人与夫人买下了在中东贫民窟的男孩,由其本名的谐音命名,经由管道收养在当时年仅二十六的佃町屋名下,藉由包装和障眼的形式合理地送入了亚氏的宅邸。过了些年,集团转往主要经营远国市场,主人与夫人也迁居至远国,却要佃町屋驻守宅邸,负责辅佐继承集团国内事务的大少爷,和等待二少爷高中毕业。因此,佃町屋原本计画在二少爷毕业的同时退休,让义子接替自己的工作,自己则打算赴远国一生侍奉主人与夫人。
「小信,记得我说过在三年前遇见神的事吗。」标准的咬字、带点古英式典雅的气质,与唯独对着正掐着自己的少年会露出的溺宠神色,佃町屋心平气和地继续说。「同样的黎明时分,同样的绣球花旁,我曾经在这里遇见一名带着天使的孩子,是『神』。神在我的脖子上印上了神选者的印记,凭此印记,神承诺会赐予一个身分、一个执念、一个任务与一个愿望,并在指定的时间前往乐园。除此,神还给予了我一份礼物,是时候要把这份礼物的回礼带回乐园了。」
「你在说什…你…你不是不相信神吗。」怒骂的字句因惊讶而卡在咽喉,猛烈涌上的困惑与不可理解让拆信松开了原本固执的指尖,眼前这个让自己「再生」的男人,这个只相信人性的男人,现在竟然为了离开自己而捏造这些荒唐的言词。正是人们口中的「神」和「命运」,让低贱出生的他在龌龊的环境苟且,现在又是为了这些「狗屁理由」,要再剥夺他生命珍惜的东西,这口气怎麽也咽不下。
「我是不相信神,但我也不否定神的存在。或许,我们生活的环境真的是神建造的,但是我不相信人是神的一部分,只相信单纯的人性。或许,作为神的一部份的人类是存在的,与神同样完全的人类是不会摘食禁止的果子,现在还生存在神的伊甸园。而在地上的我们这些人类,不过是自然环境中的演化,存在着再自然不过的本性与本能,仅是这些本性指引我们相信自己是神之子罢了。」佃町屋整理了下凹曲的领子,暗红色的眼神转向了一旁的绣球花丛。「把人性作为回礼带回乐园,是我的任务。」
见男子坚毅的神色,少年持续露出困惑却哑口无言,他听不懂、也不想懂信仰的事,他只在意男子宛若面对死亡的发言,只害怕男子的「离开」。
「小信,你见不着神的印记,也听不懂乐园的事,也许不会相信我说的,只是我不想不辞而离。」佃町屋溺宠地盯着这辈子自己见过最美的碧瞳,在这一瞬间,仅一念的错置,人性的贪慾竟催化出了埋在内心深处的独占慾。佃町屋暗红的双瞳闪过了血色的光晖,下意识脱口问出:「记得我说过埋在宅邸植根下的东西吗。」
一听,少年马上老实地回答。
「你说,桂花树下埋的是『利』,柿子树下埋的是『权』,而绣球花丛下则寄置着神给的『礼物』。」
「大少爷亚桂的桂花树、二少爷亚柿的柿子树,我在这些不具口舌的植株下深埋了宅邸不可见光的秘密。」佃町屋仔细抚摸着绣球花团集的鲜绿花叶,宛若在对它们说着「辛苦了」的样子。「未来你若要继续辅佐少爷,只需要听闻并永远锁在咽喉内,明白吗。」
「是…是。」拆信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自己已经听了佃町屋说过不下百回,也追问过百回,现在总算要得了答案。
「『利』指的是由生死兴衰替换的集团的过往,我把曾经因为集团而牺牲的相关人、事报导整理出一册文本,记录着集团一路踏着企业、家庭与人命的血肉屍骸崛起。桂花树下埋的正是一册剪贴书,但是除此,也埋了一具屍体…」佃町屋迟疑了一下,才道出屍体真实的生份。「…是大少爷的亲生父亲。」
「你是说桂哥不是…」
佃町屋打岔,并伸手示意继续听完。
「『权』指的是集团的未来,是王冠。柿子树下埋的是一张足够买下集团50%股份的巨额支票,和十二股东的把柄。」见自己的义子不自觉露出了意欲犯险的神色,佃町屋马上警告。「向你说,不是要你惹事端。桂少爷并不是天生的掠夺者,却掠夺了柿少爷的一生,是人性与环境的结果,作为宅邸的主执事,只需要誓死扞卫这自然的平衡。」
「不可能。」
少年果断拒绝了男子的要求,然而这正是男子的预期。
「只要是柿哥喜的东西,桂哥无一不抢夺、无一不毁坏殆尽,已经够了。这些原本属於柿哥的东西,我一定会帮柿哥夺回来。」
「小信,不要让恋慕与怜悯盲目了你。大少爷与二少爷是走在同一条绳索上的,一旦坏了平衡,两者都会落下。」
「你说的平衡,难道是要桂哥一直把柿哥踏在地上吗。」
「大少爷是神选上的人,未来也会是乐园内的王国领袖,这是…」
「你要说这都是什麽狗屁命运吗。」
气愤的一挥,无意扫落了一旁的绣球花朵,盯着地上的碎花球,少年说了:
─佃町屋,带我前往乐园
「你不是只相信人性吗,你不是说要把人性带回乐园吗,这样也带上我啊。」
「人性,向来都是与神逆行。」佃町屋扬起了嘴角。「我会带上你的。」
捡起地上的碎花球,佃町屋一把捏碎,再摊开,掌心竟出现了一张黑色咧嘴,他接着把掌心的嘴遮盖在唇前,开口说了句「你不是上帝的神选者」,下一秒,拆信的脖子上竟出现了与佃町屋一样的神选者印记。
「绣球花丛下寄置着的神的『礼物』,是六百六十六条对映不同魔性的虫,只要蛀入相对的虫子,即可拥有相映的异能。我在自己的左手蛀入了『谎言虫』,只要透过掌心的嘴说出的句子都会为假,说出的真实句会变谎言,而说出的谎言句则会变真实。只是,虫的异能是向恶魔借的把戏,一但有谁怀疑谎言真实的真假,把戏会马上破解。」
而在脖子浮现神选者的印记的同时,少年也记起了乐园的事。
红色草原上的王国内存在两名国王,百年来一直由大国王主权维持和平。可是,某一天,突然凭空出现的少年却引起了大国王与小国王之间的斗争,人们皆说少年是王国的祸水,要即刻处刑。这时,王国的预言者示意,神之子会降临,而神之子唤出名的国王,即是神选的王者,另一名未唤出名的国王需与祸水一同处刑,则王国可迎来永世宁。
「大国王与小国王…是在说桂哥和柿哥。」这时突然想起什麽的拆信,顿时怒瞪向佃町屋说:「你说桂哥未来也会是王国领袖,谁是神选的国王,你早已经决定了是吗。」
「你现在还认为这是神与命运的过错吗。」佃町屋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信,这是人性选择的结果,不是你要求要我带你前往乐园的吗。」
「是…我害的吗…可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只是单纯想替亚柿抱不平而已。
本是谎言的自己死了也不足惜,可是绝不行让亚柿也一起陪葬……
少年向男子要求担任负责指引神之子的角色,企图要误导神选的结果,而男子许诺了,并给了少年一把蛀入了「时间虫」的拆信刀。
正因为乞求着神给予不了的东西,人类才会召唤恶魔。
而向恶魔乞求「虫」的寄宿主,眼睛会退化为无光的锡色,再也见不着神。
少年出发前往迎接神之子,男子则前往了宅邸的浴堂,行下一步计画。
暗红的眼神盯着右掌心的白色咧嘴,白嘴口中正咬着一双闪着漂亮碧色的眼珠,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皆可得手,无论是存在或已经不再存在的东西,这是蛀入了「忌妒虫」的右手的异能。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是我的,原本应该是我的,是我先发现的
盯着手中的眼珠,可耻的心声不停涌现,自己曾经是抱持着这样的心态面对拥有这双眼睛的少年吗……
「佃町屋。」黑色的雾影凭空出现在室内的角落,打岔了佃町屋的追想。「区区一名小骚年,你连自己的把戏崩了都察觉不了。」
「山猫?」惊讶地回神,雾影却早已退却,佃町屋马上检查了自己的脖子,神选者的印记确实不见了。「在小信怀疑我说的神和乐园的时候早已经失效了吗。」
华丽却又不堪一击,正是恶魔的把戏。
阖起右掌,佃町屋再次摊开了左手掌心的,把掌心的嘴遮盖在唇前,说:
「我不是上帝选择的预言者。」
─人性与神意,亚当先生,你觉得谁会胜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