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面对学校外围一棵棵一叶不沾的裸树,和其掉落并堆积在人行道上的落叶量,让拿着扫帚和畚箕的吴纪,都还没真正执行惩罚性的打扫,就已经开始觉得疲倦不堪了。
「上帝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吴纪明白自己虽然「大概」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线,可是旭才是真正把风纪会搞得血淋淋,还让副会长和其他干部全都挂彩在地的真正元凶啊。老师竟然相信他说的什麽「只是来除虫的」这狗屁理由而宣告他无罪,可恶的资优生特权。
结果最後要为这一切鸟事负责擦屁股的,就只剩吴纪自己,和他暂时性失忆的青梅竹马。
把时间倒回午休前十分钟─
吴纪正在风纪会内,因为目睹旭误咬常盘这一幕而愣在原地。
而一发现目标错误的旭,马上收起尖牙,将口中的血随意往一旁吐掉,抹嘴并说了声「狗味」後,就露出夸张的嫌恶眼神,直盯着自己指尖沾抹上的血渍,兴致具丧。
常盘则是慢了半拍才回过神,开始疯狂地甩手喊痛。
他先是一脸慌张地来回看着吴纪和旭,然後就是以下巴掉落的模样,惊恐地环视着室内可怕的景象。
「这…这些难道都是……」常盘马上便意识到了,旭与四周都有着腥红的这个共通点。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第一时间就是直觉地转向吴纪,开口说:「阿纪,你看看你把单纯的班长变成什麽样子了!」
「你…你在说什麽。」面对常盘突然的指责,吴纪当下一脸错愕。
「因为你的迟钝,这个世上又多了一名憋坏的鬼畜。」又一个需要驱退的鬼。
常盘无奈地扶着额,彷佛这样糟糕的场景他已经遇见不下百次一样。
「这根本不关我的事,都是我妹…」说到一半,吴纪突然停口。
自己的妹妹是上帝什麽的,吴纪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常盘不但不会相信,而且绝对还会继续呛自己是妹控控到都罹患了奇怪的妄想症,他可不想挖坑给自己跳。
可是,要是不说出来,现在要怎麽解释发生的这些荒唐事,现场这些可怕的局面又该如何收拾啊……
正当吴纪陷入苦恼时,熟悉的稚嫩声音突然从副会长的沙发椅上传来。
「常盘葛格说的对,哥哥犯规级的迟钝这点,连妹妹我也觉得很困扰呢。」穿着平常的红兔图案的白色蕾丝睡裙,妹妹正盘腿坐在副会长血迹斑斑的沙发椅上跟着附和道。
「老妹,你怎麽会…」
正想询问的吴纪,却顿时发现在场除了自己、妹妹和旭之外,包括常盘在的其他人,竟然全都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突然定格住了。
「要是让这个世纪的人事先发现末日和我的存在会变得很麻烦的,幸好只要能控制时间,就能简单地让人类丧失记忆。」
妹妹满意地看着停格的其他人後,就再把视线移向风纪会的门口。
「这里发生的事,比我预料的还过分呢。谁叫哥哥不让芬喝血,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哥哥要负全部的责任喔。」
「为…为什麽是我要负责,要怪就怪老妹你把班长变成这个样子吧。没有齐浏海的班长根本不是班长,你赶快把原本的浏海还给他啦!」满肚子的怨言,一时也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吴纪只好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显眼的目标,直指着旭的浏海开始抱怨。
旭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吴纪这才赶紧收回手。
「因为芬是由人类变成精灵,外型和性格会有这样的差异是很合理的。何况,我可是为了拯救哥哥的贞操,才让芬比计画还要早觉醒,会有什麽偏差行为也是很合理的。而且,现在的芬明明只要喝了哥哥的血,就能暂时抑制住体内的恶…我是说,一些失控的暴虐倾向,基本上很安全的。」说完,妹妹的眼神却顿时心虚地瞥向一旁。「嘛,总…总之,以一些鲜血就能换得可以替你杀灭其他苍蝇虫子的强大的夥伴,让你能够顺利的和亚娃发生关系,哥哥应该要觉得高兴啊。」
「你一直叫什麽芬的,是在说什麽?而且这种像是养了一只超大蚊子一样的事,谁会高兴啦!」
「『芬格尔』是新世纪精灵的通称,芬,则是我对精灵始祖的昵称而已。」妹妹先是简单的解释,接着却突然露出一脸奸诈的模样说:「作为芬的血库来源是哥哥的宿命,哥哥是逃不掉。而且,要是我说,只有喂饱精灵,这些人的时间才会解冻呢,哥哥难道狠心让赶来救你的青梅竹马一辈子都维持这副愚蠢的模样吗。」
吴纪随着妹妹的视线,看向了一旁僵化的常盘。
这家伙是在搞笑吗,竟然在定格的瞬间眼睛眯了一半,样子真的是有够蠢的。
「其实无论宿命与否,哥哥实际上也根本不可能拒绝得了的。因为在新世纪里,我已经把哥哥的攻击力降到零点六九了嘛。」
「为…为什麽要这麽做。」吴纪完全不能理解。
「哥哥真是没有自觉,当总受的重点当然不在『你要』,而是『被要』啊。而替哥哥保留的零点六九值,则是为了必要的挣扎前戏。」妹妹眨了下眼,继续说:「哥哥无论面对谁,都只有被推倒的份,何况对手还是最危险等级的芬。不过,芬是精灵,只对人类的痛苦和血有兴趣,绝对不会侵犯哥哥的,对吧。」
妹妹虽然是以欢乐的语气说着,但是瞄向旭的眼神中,却暗藏着浓厚的警示意味。
她相信自己创造的「芬」是忠诚的,只是姑且需要对芬体内的恶魔小心警惕一下。
「是,上帝。」旭以眼神恭敬地回答。
见此,吴纪马上拼命挥着手,试图阻碍眼前两个危险人物的眼神沟通。
「等…等一下,你们不要擅自决定啊!」
「啊,休息时间结束,拉斐尔在催我工作了,先这样啦。」
不理会吴纪,妹妹说完就化为光离开了。
「老、老妹,等…啊?」
在吴纪还想求救时,原本挥在旭面前的手就突然被捉住。
他顿时吞了口口水,带着不详的预感,慢慢将视线转向旭,迎来的却是一双异常恐怖的血色双眸。
「喂,你刚刚说谁是蚊子。」
「对…对不起。」
吴纪害怕得忍不住绷紧了身子,口中则不停念着「不要杀我、不要踩我脸」等含糊的求救。
「吵死了。」
旭烦躁地直接伸手摀住吴纪的嘴,已饥渴难耐的尖牙也同时咬入了他白皙的侧颈内。
「啊…」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就这样突然被侵入的吴纪,痛得不禁叫出呻吟。
脖子因为尖牙的深入,传来了撕裂的刺痛,随着旭一口一口的吸吮,体内的血液竟越发烫热,神经也开始酥麻了起来。
「唔嗯…哈…哈…」
这样压缩心脏的紧张感,让吴纪下意识地不停喘息着,呼出的热息碰上摀住自己的旭的手掌,又再返回脸上,让他的脸闷得通红,眼眶不禁冒出迷茫的湿润水珠。
双眼腥红发亮,旭本能地渴求着人类的鲜血,但是在察觉到什麽後,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并拔出尖牙。
吴纪也因为这瞬间的抽离,顿时回神,露出了一脸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怎麽了的模样。
「喂。」旭以轻视的眼神瞥了一眼吴纪的下体,淡漠的说:「谁准你擅自勃起了。」
「咦…」突然察觉自己下半身竟然出现反应的吴纪,慌张得赶紧伸出双手遮挡。
「这…这是…我…我…」虽然很想解释这全都是上帝的恶作剧,但是吴纪支吾了半晌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盯着吴纪因为觉得羞耻而红透的耳根,旭扬起恶意的嘴角,倾向前,在他的耳旁补了句─
「淫·荡·的·血·库。」
「班…班长才不会说出这种肮脏的字眼,你这个假刘海的吸血变态!」
吴纪喊完的瞬间,时间也同时恢复运转,在场的人全都醒了过来,但却也都露出了一副茫然的失忆模样。接着,一名主任老师就这麽正巧前来,因目睹了风纪会这腥风血雨般画面而开始盘问。然後,旭只说了句「只是来除虫的」就安然无恙地逃过一劫,常盘则直接坦承来这里全都是为了吴纪,而风纪会的干部,在完全不记得旭的部分下,全都指认常盘是殴打的元凶,他身上的伤痕也成为了佐证。
结果,这起闯闹风纪会事件的最终结论便是,吴纪和常盘作为导火线和凶手,要罚处三个星期的午休劳动。
✝✝✝
「呐,阿纪,你再说一次,我手上的咬痕是怎麽来的?」
常盘困惑地盯着自己右腕上的齿痕,这已经是他在这三分钟内第六次开口发问。
而第一时间不小心就胡扯了的吴纪,现在也只能继续荒唐地说着相同的谎。
「都说了你是突然穿越到未来,遇见基因突变的假浏海人,他们把你当作是马铃薯咬了一口,结果你的狗味却让他们过敏,也因此而逃过一劫。」这荒唐的回答已经说了第六次,吴纪越说越心虚,他赶紧拿着扫帚,指了指他辛苦聚集起的三座落叶堆,转移注意地催促着:「好了,阿常,不要再管你的伤口了,赶紧把这些落叶都扫起来装进垃圾袋啦。」
光是要压抑住这六次回答的眼角和嘴角的抽蓄,避免自己的脸部表情出卖自己,吴纪已经足足耗费掉了三分之二的精神。要是常盘再继续追问,不善说谎的他恐怕真的会瞒不住。
「嗯……我怎麽想还是不对啊,阿纪。」
将第一堆的落叶扫起装袋後,常盘终於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吴纪顿时紧张得冒出冷汗。
给我相信啊混蛋!吴纪在内心呐喊着,但表面上还是尽量维持镇定的问:「有…有什麽不对吗。」
「我怎麽想都想不透啊,我这完美的小麦色肌肤,怎麽可能会被误认为是马铃薯呢。」常盘不禁蹙紧眉头,一脸认真地抱怨道。
「是、是,快点继续扫啦。」吴纪忍不住敷衍说着,但心里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不过突然穿越什麽的也太酷了,我一定要把这个经历写在我大学面试的备审资料上。啊,这麽说起来,还是我家芭特的味道拯救了我一命呢。」
撇除马铃薯这一点,常盘对整个穿越事件倒是挺得意的,还嚷着回家一定要买最高级的牛肉罐头奖励芭特(Butter),这只已经陪伴他超过六年的黄金猎犬。
「芭特啊…好久没见到牠了。」
「谁叫阿纪这三年没再…没再来我家了……」该死。
说着说着,常盘的音量微弱得只剩自己听得见,最後甚至还以无声的嘴型咒骂了自己一句。
自己竟然一时松懈,脱口说出了绝对不该再提起的话,常盘露出了十分懊恼的表情。
吴纪和常盘持续地扫着无尽的落叶,但是现场的气氛,仅在这转瞬间,却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不自然与尴尬的感觉,在他们之间回荡着,两人都顿时沉默了下来。
此时,清扫落叶的唦唦声,竟吵杂得让人烦躁不已。
三年了,是啊,已经三年了。
常盘盯着落叶堆,克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最不想再回忆起的事情。
三年前,在最坏的时间、最坏的地点、最坏的场合,自己说出了最糟糕的话,也做出了最差劲透顶的事。
小时候,因为住在市区内同栋公寓的隔壁,吴纪和常盘成了总是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马。
尽管吴纪在妹妹出生後,就突然搬到第十三小镇的红白色住宅区,但是因为两人从幼稚园、小学六年到国中三年都还是同班的关系,延续的缘分也培养出了难能可贵的革命情感。
不过,有件事是吴纪不知道的,小时候有着白皙稚嫩的脸、圆润的大眼和娇小个子的他,曾一度让同样年幼的常盘以为是女生而着迷过,是他的儿时初·恋。
然而,由男孩长成男人的过程中,尽管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哥俩的关系,但在常盘心中的这份本该是错误的感情却不曾停止,甚至还越来越强烈地占有着他的慾望。
他知道这跟性别毫无关系,因为对象是吴纪,因为是吴纪,自己才会迷恋。
可是,常盘却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比想像中还要可怕。
随着他们学龄的增长,社交也变得宽阔,他们之间开始出现悠雨和细村、社团的其他学长与学弟,和一些经常相约的女同学等第三者,这些全都让常盘觉得烦躁不已。
也正在这焦躁的青春时期,常盘犯下了让他一生愧疚的错。
三年前,吴纪、常盘、悠雨和细村,他们四人考都上了东永男子高中。
当时的他们,明明只是国中毕业,却猖狂地自认为已经是半个男人,还相约要在开学前一天租一堆十八禁的影集和各种肮脏的刊物,一起聚在常盘家喝酒、抽菸,总之就是想干点坏事,想替少年无谓的忧愁寻个宣泄口。
他们甚至还发誓,这一晚想干麻都可以,但是无论发生什麽事都要互相保密。
过程已经混乱到不记得发生什麽了,总之,以青春为名的满腔热血和兴奋,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总算因为疲倦而歇息。
昏暗的室内,由窗台透入的夜光和萤幕发出的亮光,照着地上紊乱的啤酒罐、烟蒂、散落各处的零食包装袋和醉倒躺在地上的三个人。其中,最先灌醉的吴纪,已经由现场唯一还半醒着的常盘拖抱至床上。
现在,只剩下常盘一个人的思绪在酒精的作用下疯狂地转着。
他站在床旁,眼神冷冽地直盯着平躺在床上的人,无论是吴纪喝醉发红的身体、鼻息呼出的酒气、痛苦的蹙眉、湿润的眼眶、微张的唇,还是时而发出的细碎呻吟,这些全都让他烦躁不已。
「我们约定过,无论今晚发生什麽事都可以原谅,对吧。」常盘抚过吴纪的脸说着,声音很淡、很轻柔,像是怕会吵醒熟睡的人,也怕会唤醒内心的野兽。
一个人,坐在地上,椅着床缘,椅着另一个人些许的体温,常盘闭上了双眼,秉住呼吸,解开了压抑许久而焦躁难耐的炽热,单凭着幻想,意淫了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不能说出口的爱恋,以另一种形式宣泄而出。
一直到自己虚脱无神,什麽也思考不了时,内心的烦躁感才总算能迎来短暂的停息。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这样变态的人,幸好还有浓烈的酒味能够遮掩他的羞耻。
常盘盯着眼前的电脑黑幕所映照出的,整身因湿黏汗水而狼狈不堪的自己,还有堆积在脚边沾染着各种堕落的面纸团,除了无止尽的罪恶感,什麽也没有。
空虚转化为另一种烦躁,持续攻击着常盘仅存的理智。
─要是,你没有在这个时候醒来就好了
「阿常…水…」意识还很迷蒙的吴纪,忍着宿醉的晕痛,在睁开沉重的眼皮到隐约看见常盘的身影後,就直接伸手想要水喝。
─要是睡着就什麽事都不会知道了
「…阿常?」卸下心防,为双亲的事情痛哭一整晚的吴纪,勉强再睁开疲倦红肿的眼睛,却看见常盘的脸已经贴近到自己面前。
─笨蛋,为什麽要让我有机会伤害你
「阿纪,你知道为什麽茉央会拒绝你吗。」
茉央,是曾经和吴纪他们都很要好的国中同学,也是吴纪第一次真心单恋三年的女生。
虽然两人并未确定关系,但是一直是暧昧的。因此,在悠雨和细村的怂恿下,原本吴纪已经准备好要在毕业典礼结束时向她告白,确定两人的感觉。可是,一直认为会很顺利的告白,却出乎意料的以失败收场。茉央拒绝了吴纪,只说是她自己的问题,但这件事却已经在吴纪心上割下了一刀,让他对感情产生了害怕。
「为什麽…」吴纪露出困惑,并不只是对问题,也对突然提起这件事的常盘发出疑问。
「我啊…」尽管内心一直有个声音要自己马上闭嘴,但常盘却像着魔了一样,带着不在意的面具,以冰冷的眼神直盯着吴纪,说出了:「我在前一天和茉央上床了。」
仅存的理智已经束缚不住常盘内心的野兽,他接着对吴纪说出了更过分的言语,做出了更过分的行为,连自己都对自己这样可怕的独占欲感到恐惧。
─可是,今晚无论发生的事情都是可以的,对吧
只是从此,吴纪再也没到过常盘的家了。
─他妈的罪恶感
再好的青梅竹马之间,也是有一两件绝对不能碰触的事。
「那件过分的事」,正是埋藏在吴纪和常盘内心深处,绝对不会打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