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药儿与朱立和他们分散开来了!
经过一夜奔逃,骄阳高高挂起,遍照大地,此刻已近午时,于药儿已经筋疲力尽,无力再逃,只能暂时躲在暗巷内休息,苦思逃离县城的方法。
回想起昨晚逃跑时发生的事,她一直觉得诡异,她与朱立和一行人逃到一半就被不少灰衣人袭击,朱立和他们与灰衣人陷入苦战,明显屈於劣势,呈现节节败退的状况。
她虽然善於动脑,却对动手之事无能为力,只能焦急的看着情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最後朱立和拉着她突围,就剩他们俩继续逃跑,其他人一个个被擒住,无力再战──
【朱寨主,你别顾虑我了,一个人逃吧!】
【那怎麽行?无论如何,我绝不能放下你!】
她知道对朱立和来说,她是个负累,他带着她逃跑只会拖慢脚步,只有放开她,他才有逃脱的机会,他若不放,最後只会被灰衣人追上。
但无论她如何劝说,朱立和不放就是不放。眼见灰衣人快要追上了,朱立和终於在路中央放了手,却是推她继续往前,自己则留在原地,决定与灰衣人硬碰硬,能帮她拖延多久算多久。
【快走!我会如何都不要紧,但你不该受牵累,趁这最後机会快逃!】
【可是──】
【没时间可是了,走!】
在灰衣人追至前的最後空档,她终於做出抉择,咬牙继续奔跑,那些灰衣人明明看到她,却没一个人来追她,都将目标锁在朱立和身上,放任她越跑越远。
再之後,也没半个灰衣人追上来,她相信依他们的能耐,想要逮到她是易如反掌,但他们却刻意放过她,任由她独自离去,目的是什麽?
其中肯定有问题!她不会以为自己已经躲过劫难,一定还有什麽事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没结束!
她虽然担心朱立和他们的情况,却暂时无计可施,在人单力孤之下,她只能先想办法逃离县城,回到义风寨,重新聚集帮手,才能琢磨接下来的行动。
只不过,此刻城门卫肯定会严加盘查出入人等的身分,她又该如何出城才不会被认出来?
「你们瞧,有新的公告……」
「发生什麽事?上面写了些什麽?」
「县令辜进誉死了!」
「什麽?他死了……」
于药儿正苦恼之际,巷外的大马路却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议论纷纷。不经意听到辜进誉已死的消息,她当然错愕,不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之前都还好端端的,怎麽才过一夜,辜进誉就突然死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冒险走出暗巷,想看看公告上写些什麽。
她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确定附近没有官兵的身影,才低着头来到已挤满人群的告示栏边,看着上头贴的最新公告。
公告上写着,辜进誉因故身亡,百会县诸事暂由县丞文宥服代理,等待王都指派新县令赴任,原被扣下的赈灾米粮即将尽数发下,之前曾向百姓收的「请粮费」,也将在清算完缴纳名单後尽数返还。
而被视为叛党的义风寨寨民,只要在三日内回到县城,就既往不究,也能领到赈灾米粮,但带头作乱的朱立和及其义军,则无法免罪,一律押入大牢等候审判。
于药儿看完告示,就知道辜进誉亡得蹊跷,而其他决策,又是谁下的令,真的是县丞文宥服吗?
「听说辜进誉死状可怕,屍身正吊在东城门上头,有人气不过拿石子丢他,一旁的城门卫竟装作没看见,由着他们丢。」其中一人愤慨的说。
「真的?那我等会儿也要去瞧瞧,顺道丢几颗石子泄忿!」马上有人激动附和,早就对辜进誉积怨许久。
「但辜进誉是怎麽死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吧?」
「这我知道!听说太子出现在咱们县里,昨晚不由分说就杀了辜进誉,还听说辜进誉死前的惨叫声之凄厉,连地狱恶鬼听了都会害怕。」又有另一人语调夸张的说。
「什麽?太子在咱们县里……」
原本辜进誉的死还大快人心,众人觉得所有苦难终於结束了,但一听到关耀天在县内,大家都毛骨悚然的一抖,忌惮恐惧,本来的欣喜转眼就被吓光了。
虽说辜进誉作恶多端,让他们恨得牙痒痒,但辜进誉却还远远比不上关耀天带给他们的害怕,再听到辜进誉是关耀天亲手杀死的,正好印证了他冷酷无情的传言,百姓们更是恐惧不已。
于药儿默默的听着,眸光逐渐黯淡,内心隐隐抽痛,关耀天……真的是她原本认识的那个李耀?
其实昨晚见他态度丕变,她就明白他的身分不单纯,再加上那些灰衣男子绝不是普通士兵,而是一等一的高手,她的脑袋一转,他的真实身分就呼之欲出,只是她一直逃避那个答案。
她不愿相信,那麽温文儒雅的和蔼公子,怎会突然间就变了性子,杀人不眨眼,被众人视为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存在?但偏偏她就是亲眼见到了,清清楚楚见到他冷厉无情的一面。
他明明救过她的,还陪她入山采药,就怕她又会在山中遇险,他甚至曾不顾己身安危,助她避开流箭之险,这样的人,怎会是恶人?
还是他救她的举动,根本就是算计,存心引诱她上当?但她有什麽可图的?她不懂,真的不懂……
【记住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认识不深,根本不知他心里在想什麽,所以千万别太早对他投入情意,免得在真正认清他後才感到後悔莫及……】
没想到,还真被义兄说中了,知人知面却难以得知其真正的心思,她不由得自嘲苦笑,笑自己的一相情愿,识人不清。
心很沉,甚至有一股浓浓的失落惆怅,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对人动心,得到的竟是这种结果,她从头到尾都被他温文的假面具欺骗,他一定觉得她很可笑,一定在背地里嘲笑她的盲目愚蠢,连被骗了都不知道……
恍惚间,于药儿不经意发现公告旁还有另一张名单,上头列了目前被关押大牢的人名,朱立和及王胜一干人皆在上头,毫无例外,果然最後只剩她一人还没落网。
看着名单,她的心也沉得越重,有种无力可回天的悲叹,但在见到名单上的最後一个人名时,她却错愕的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
「于非扬……怎麽会?」
劫狱行动于非扬根本没有参与,他甚至没来县城,又怎会被抓?只一会儿,于药儿就明白意思了,这是关耀天对她放的饵,要她主动出面。
他当然清楚于非扬对她的重要性,料定她见到时必会上钩。她微咬下唇,没有犹豫太久,决定不再躲避,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不管义兄被关是真是假,她都要去看看,如果她当初听义兄的劝,不蹚这一场浑水,义兄也不会被她拖累,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下义兄的安全!
于药儿一人走在路上,虽然疲惫,还是尽可能的快步行走,希望能赶紧确认于非扬的安好。
好不容易,她终於回到县衙前,微喘着气,守门衙卫见陌生人出现,马上斥喝:「你什麽人?没事别随意靠近!」
「我叫于药儿,太子殿下在这儿吗?请让我见他一面。」于药儿冷静的开口。
「于药儿?」两名衙卫对望一眼,他们事先得到上头的吩咐,说近日会有一名叫于药儿的姑娘上门,没想到果真来了。
「你先在这儿等等。」其中一名衙卫对她说,另一名衙卫则转身进到衙内通报。
约过了半刻钟,一名灰衣男子随着衙卫出现,他来到于药儿面前,态度恭敬。「于姑娘,殿下有请,请姑娘随在下前往富园。」
于药儿微微挑眉,他们不打算将她关起来?她猜不透关耀天在琢磨什麽,只能点点头,耐着性子跟灰衣男子走,转而到富园去。
富园是辜进誉搜刮民脂民膏而建,在辜进誉死後,该如何处理,关耀天打算让新来的县令伤脑筋,而他暂时居留在百会县的日子,就住在富园。
于药儿跟着灰衣男子进富园,无心观赏一路上精心设计的庭园景色,只挂记着义兄的安危,两人进园後不久,卫一便在其中一条穿廊上出现,接替灰衣男子的引路工作。
「于姑娘。」卫一同样对于药儿恭敬行礼。「殿下此刻在後花园,接下来由在下替姑娘引路。」
「麻烦你了。」于药儿谨慎的应答。
于药儿继续跟着卫一走,最後进到一处美轮美奂的花园里,此处造景都是典雅精致的小桥流水、曲桥假山,一花一草、一石一树的摆设都经过特别雕琢,走入其中,就像是进到仙境一样。
关耀天正在一座凉亭内,凉亭架空在鲤鱼池上,可以见到池边的小流瀑、垂杨柳、细草花,触目所见皆是美景,桌上摆着四色糕点及香茗,淡淡茶香弥漫在空气中,气氛非常祥和,舒心惬意。
卫一只停在衔接凉亭的九曲桥前,就没再前行。「殿下希望与姑娘单独谈谈,在下就此停步。」
「谢谢。」于药儿挺起胸膛,打起十足的精神,踏上九曲桥,终於进到凉亭内。
关耀天挺拔的身子正靠在亭柱旁,一脸闲适的瞧着池中鲤鱼,但还是隐隐感觉得到,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一靠近就倍感压力。
虽是同一张脸,但他此刻的气质就是与过往截然不同,有种不威而怒的王者态势,不容任何人轻慢。
一个人怎有办法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势,而且自然逼真,完全没有破绽?于药儿不由得困惑,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秘密,正等着她去挖掘。
直到于药儿进来凉亭後,关耀天才转头瞧她,轻勾浅笑。「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快现身。」
于药儿表情戒备,看得出他的笑意有些冷,只是做做表面样子罢了。「请放了我义兄,他并无参与劫狱之事,所以你不该抓他。你拿他引诱我出现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别再为难他了。」
「我没关他,只是『请』他入富园作客,饮食起居全以上宾之礼招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这是变相的软禁。」她可没这麽容易被唬住,虽然于非扬不在牢里,让她暗暗松了口气,但她也更是困惑,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呵呵呵……」关耀天倒是笑了,笑容依旧俊雅非凡,只不过多了点邪气。「你要这麽想,我也不反对,总而言之,于大夫这个客人我是留定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你真正的目的是我,就别牵连他人,直接冲着我来就好!」她终於难掩气愤。
她真的不懂他的心思,先是帮着辜进誉抓朱立和,接着却又翻脸不认人的杀了辜进誉,其间的反覆无常,完全没一个道理可寻。
难道他真的像传闻说的一样,喜怒不定,任性妄为?
「我当然得先握住一些重要筹码,如此你挑战起我来才会有斗志,事情也才会有趣一些。」
「挑战?」于药儿不解的蹙起眉。「你要我挑战你什麽?」
关耀天不急着回答,迳自在桌边坐下,姿态优雅的倒茶,顿时茶香四溢。「你忙乱了一日,肯定疲惫不堪,先坐下来歇歇吧。」
﹝你先逼她在外头逃了一圈,心惊胆战、筋疲力尽,才又诱使她不得不回来见你,一身的狼狈,你分明就在玩她,此刻还装什麽好心?﹞关耀天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已经看不过去了。
关耀天嘴角微勾,并不否认自己的确在玩她,看她发丝微乱、衣有脏污的狼狈样,嗯……还挺「赏心悦目」的。
果然人非完人,她再如何机智聪慧,也是有居於劣势的时候,尤其又是栽在他手里,当然是「大快他心」呀。
﹝没肚量、小心眼!﹞另一个声音再度批评。
他在笑什麽?于药儿不解的瞧着他,真有种雾里看花之感,完全没个头绪。
关耀天不再理会内心另一个声音,将一杯茶放在最靠近于药儿的桌边,示意她听话坐下。
此刻占上风的人是他,于药儿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顺着他的意落坐,看他究竟想玩什麽把戏。
她虽然已经忙累一日,筋疲力尽,可一点胃口都没有,香茗糕点散发出的气味倒让她有些反胃,连动都不想动,只希望关耀天能快点结束他的故弄玄虚。
关耀天神态自若的喝完一杯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看着杯中浮起的一根茶叶梗,他沉吟了一会儿,终於开口:「在你看来,我病得很严重,是吗?」
「呃?」于药儿一愣,随即想起,之前在义风寨时,朱立和曾批评他丧心病狂,而她则说他肯定心伤很深。
「你说的话,很有趣。」关耀天轻勾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也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你是第一个认为我病了却不带忌惮嘲讽的人,所以我想瞧瞧,你有办法治得了我吗?虽然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病了。」
于药儿错愕的睁大眼,她帮忙劫狱的事他不当一回事,却在意起她曾说过心因伤而病的话,还因此刻意给她难题?
「我真的很期待,如果是你,会用什麽方法『拯救』我?」关耀天话中带有显而易见的讥讽:「菩萨心肠的姑娘,你应该不会拒绝一个病入膏肓且十恶不赦的人向你求救吧?毕竟你曾说过,罪人是人、恶人也是人,在医者眼里,同样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你在恶意挑衅,你根本不相信她有办法处理咱们的问题,只是想刁难她、打击她,直到她束手无策的认输为止。﹞另一个声音挑明了他真正的意图。
的确,他打从心底不相信她的能耐,甚至嗤之以鼻。嘴皮子上的怜悯谁不会?他就要看她伪善的假面具什麽时候滑落,什麽时候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会讲好听话罢了。
他就要她尝尝前所未有的挫败,要她认清自己有多麽可笑,居然天真的以为,这世上所有病痛罪恶都能得到救赎,以为自己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于药儿当然听得出关耀天的嘲讽与不信任,分明就是恶意找麻烦,但她没得选择,只能接下战帖,要不然就怕义兄小命不保。「如果我治不好你,我会有什麽下场?」
「都还没开始,你就已经打算认输了?」关耀天冷哼一声,若真是如此,他会非常失望的。
「我只是想先有个底,才不是认输。」
「到时再看我的心情吧。」他随意敷衍而过,轻啜了一口茶。
「你……」她不由得气结,他果然是任性妄为,她当初怎会瞎了眼,以为他是个脾气好的人呢?
「我得提醒你,我的耐心有限,等我耐心用罄时,你还是医不好我的话,那就是你输了。」
于药儿忍不住哼了一声,感到可笑至极。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一不开心,就可以马上喊停,一切全都是他说了算?
「你如果不满意这些条件,大可拒绝,我不会勉强你。」
「然後我就等着替义兄收屍吗?」于药儿强忍住气,咬牙回答:「我答应你,但到时若是我输了,请你只对付我就好,别牵连到义兄身上。」
「我说了,到时再看我的心情。」关耀天才不理会她,反正一切他说了算。「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还能有什麽问题?他根本就不理会她的问题呀!于药儿气得都快火冒三丈了,别人是怕死他的喜怒无常,她则快被他的任性专断气死。「我要见义兄一面,亲眼确认他的安全。」
关耀天轻哼一声,扬声唤道:「卫一。」
卫一随即来到凉亭外,拱手行礼。「属下在。」
「带于姑娘去见于大夫。」这他倒是不阻止,因为他不认为于药儿与于非扬在他的掌心内还能耍出什麽花样来。
对他来说,他们俩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只要他想,他能立即捏死他们,不费半点力气!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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